史上可称之为“鉴”的人物最著名的恐怕要数魏征。在传统的教育文本和言说中,他始终呈现出直言敢谏、刚正不阿的伟岸面目。
近日读《文史知识》,一位学者以独特的视角指出魏征“光可鉴人”的表面下其实也隐藏着诸如存私心以求名、构朋党以树威等阴影。观其文,论点明确、脉络清晰、考据翔实、态度严谨,想来并非为了标新立异。观点是否正确在这里暂且抛开不论,仅凭作者立足传统却又不囿于传统,尊重权威却又敢于怀疑的态度就值得赞赏和学习。读书应有疑,有疑才有思,有思方有得。人云亦云,这种“死书”不读也罢。
欣赏感慨之余,好奇心开始作祟,赶紧钻进“故纸堆”也想去探个究竟。
魏征,新、旧《唐书》等正史皆有传。所谓正史,主要目的在于秉承统治者意愿为“圣贤立言”。汉唐以降,封建思想文化专制日益“完备”,“不虚美,不隐恶”作为史学特质虽仍被悬做旗帜却再难付诸笔端。不过,即便是官方作手,在著书立说时也不可能完全摒弃自己的喜恶。不能放言无忌,却可“曲笔”达意。因而正史中很多字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意味深长。或许,这也正是汉语言的魅力所在。
《旧唐书魏征传》言其“少出家为道,尤属意纵横之术”。首先可知,魏征并不以“儒”安身立命。道重无为,纵横之术却以功利为主,可见道士也不过是其乱世保身的行头。再者,“属意”不仅是认同,而且有喜好、投入的意思。“尤”更见其淫浸之深。在我看来,这句话是颇有些讽刺味道的。而且,史官作《传》时行文也似以此为脉络。
先从李密,又从窦建德,再从太子建成,后归太宗,魏征“良禽择木而栖”的从政经历与儒家所重的忠贞可谓是背道而驰,也与他自己“人生重意气,功名谁复论”的述怀自相矛盾。令人奇怪的是,同样是身事数主,五代时冯道被欧阳修等人斥为权奸,而魏征却安然无事,难道是后世统治者为标榜自己虚怀若谷而作出的政治安排?
魏征对太宗说过这样一段话:“愿为良臣不为忠臣,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由此也可见其“重事功”的处世态度。传中还载有其著名的《谏帝四疏》,情文并茂,才气飞扬,颇具纵横家的风采。
“事君数,斯辱矣”,魏征大概不会不明白频繁的规谏君主将会带来屈辱这个道理。太宗能崛起于乱世,靠的不仅是雄才伟略,还有宽阔心胸。这一点,魏征是清楚的,因此他才敢于直言。当然,空具辩才而没有治国之能显然是难以入明主法眼的。既能经世致用,又敢直谏时弊,让魏征的荣耀达到了人臣之极。魏征病危,太宗亲自登门探望,“抚之流涕”,并把最疼爱的衡山公主降其长子伯玉;及亡,帝“亲临恸哭,废朝五日,命陪葬昭陵,亲制碑文”。
然而,魏征去世后,一些让太宗感情上难以接受的事实开始浮出冰面。先是魏征推荐的杜正伦、侯君集一以罪黜,一以谋逆伏诛,有阿党营私之疑;后是魏征每次必将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有欺君求名之嫌。虽说仅仅是嫌疑,但也确非空穴来风。难怪太宗闻之会心生芥蒂,不顾“君无戏言”而取消婚约。
纵观其传,魏征一生未见大恶。但,世上何曾有完人。圣贤若孔子,也有子见南子之行;英雄如岳飞,亦有纵骄抗旨之举。
恩格斯说的好,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了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问题永远只在于摆脱的少些或多些。人心如镜易蒙尘。既然无法把贪婪、嫉妒这些阴暗面从心灵中剔除,那么,面对诸多诱惑,我们只能时时勤拂拭,少使惹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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