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深了！风像乡下女人手上那把篦子，几篦子下去，这个世界就清通了好多，深蓝的天，絮白的云，规规距距地贴在天上，树，草，屋，山明明朗朗站在眼前。

早上推门开窗，玉般的微凉如水溢了过来，人本能地缩肌紧肤，但还是被如幽水的季节呛了一下，灌了满喉满鼻如玉般微凉，细细一嚼，似乎微凉中夹杂着一丝沁脾的清香。

八月来了，桂花香了！

家乡花很多，春来有桃花李花……夏有桔花荷花，就是秋天也有满山肥嘟嘟的菊花，我就是没见过桂花，只在父亲嘴里听到：栀子开花香一村，桂花花开飘十里。受这话的影响一直对桂花很神往，甚至在选用室内空气清新剂上，我有意挑桂花香型的。

现在住处院子外有两颗桂花树，初识，它跟我心中的桂树相去甚远，没有色彩缤纷的叶蔓，没有婆娑纤细的枝杆，树形高大如香樟，“圭”形叶片如孩子折的小纸船，色泽一年到头墨绿，样子十分平常，平常得能让路人视如不见，我无数次怀疑，它能不能开出香飘十里桂子。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八月中旬，这种貌似平常的树木满枝都是槊天槊地的金黄色的小骨朵，你挤我，我挤你，仿佛有人在一夜之间沾上去的一样，色彩鲜黄，小巧如针，顶部绽开匀称的四瓣，里面有一个金黄色的小花芯，像一个金黄色的小喇叭。如果真是小喇叭，那么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应该都是香的，要不然树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张仰面嫣然，怎么能见到那么多双素手红袖在浓叶密枝间撩动呢……

经过邻家窗下，打眼里望，只见无人的室间的桌上摆放着一玻璃水瓶，一枝香桂如一凭栏女子斜依在瓶口，不用想象，肯定一室生香。

“桂子月中落，天香去外飘”，后人亦称桂花为“天香”。这“天香”写得好，用得绝，如果不是高花一筹，又如何香得那样地冷，那样地纯，雅、娴、远……特别是月夜，银辉婆娑，走出小院，来到桂树下，花的香味从骨朵里如丝丝烟云舒缓地流泻而来，在月色如水的树下回旋着，在古朴的巷子缠绕着……而后“冷露无声湿桂花”，花香带着冷露的湿沉了下去，附在院子墙脚的狗尾巴草上，染香了坑洼的水泥路，浸润夜色匆忙的裙裾，露越来越浓，香越聚越厚，溢出斑剥的围墙，爬上江南黛色的屋瓦，最后把清辉素净的八月浸在香的汪洋。

农历八月，人称桂月，花月同芳。月明就是花绽之时，月缺亦成了花谢之日，八月桂跟中秋月成了恩爱悱恻的一对，月，桂树，吴刚，玉兔，嫦娥成就童年心中的班德瑞。但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玉帝如此不懂风情，要贬吴刚去砍桂树，吴刚终究不忍，知道自己错不能找别人泄气。传说八月十五这天，吴刚会停斧歇会，金桂也从这天开始飘香，也许被罚上月宫的吴刚也被人间人圆月圆所感染了，也想家了。正在黯然之际有人猛喝：“问讯吴刚何所有”。家人团聚肯定得举杯庆祝，伤心的“吴刚捧出桂花酒”，一好不如再好，真的是花好月圆之时。

桂花酒我没喝过，但就凭想象肯定特别地香醇的，缘由我对酒没什么研究。如果要说印象桂花做成的食品，脱嘴而出的只有桂花糕。桂花糕是江南一带的美食，在江南寻常小巷子就能见到，我也见到一回，一老者，青衣毡帽，腰围长裙，挑着担子，担子的一头上罩着透明塑料纸，纸里隐约能见到一块块已经分割好的桂花糕，晃悠悠地走在杂草轻罩的石板路上，一手扶着肩头，一手摇着货郎鼓，嘴里叫着：“桂花糯米糕，莲心白糖粥”声音并大，可是能沿着布满紫藤的斑剥的老墙在巷子的头尾来回，幽幽如水，荡呀荡……仿佛来自很远很远，又好象很近很近，如睡梦中的耳语，软软的，糯糯的，比随他步子颤悠的桂花糕还要软糯，到如今还粘在耳边不肯退去。

桂花有银桂，花色纯白、乳白、黄白色；金桂，花柠檬黄淡至金黄色；丹桂品种群：花色较深，橙黄、橙红至朱红色。还有一种是四季开花，有“月月桂”。前者是八月深秋才开花，香的成色自然不一样的。屋前两棵是金桂，初开花色微黄，花期中旬时鲜黄，花熟的时候金黄，花顶香的时候却是花期中旬。月月桂花香似乎要比秋天开的桂花逊色一些，清淡一些。但枝杆和叶色跟八月桂一样，都是朴素平常颜色，然而一到秋天这份平常却能成就“独占三秋压群芳”的气势，那么这么平常就是不平常了。

女人似乎跟花有分不开拆不脱的关系，描写女人似乎只有花字才贴切。但现实中的桂花树的样子，让我联想不到那种软绵的女性气息，反而让我想到一个汉子，一个沉稳的汉子，一位“心系一事，守口如瓶”的汉子，不附世事，不侧腰权贵，不畏世人的冷眼和漠然，执着地，抱着信念开出了让人世人侧目的清香，这是让人敬重的角色。这点桂花顶像，它的花是从骨头里开出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