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体态端庄的男人站在图书馆大楼外，似乎被此刻沉沉的心压得迈不开步子。他望着眼前高高别致建筑的图书馆，默默地唉声叹气。冷静片刻后，还是迈开脚步下意识地向图书馆的大楼走去。

走到旋转门时，他看到了曾经相依相偎的爱人向电梯间走去的身影时，还是放慢脚步，不希望在电梯间相遇而显得尴尬。他明明知道是为了商量女儿的事情与她见面，可还是有意识地躲闪。

图书馆里很肃静，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呼吸声。

他落寞的神情，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也许是在让心平静平静，也许是怕商量的结果会让他已经伤了的心更加失望，因此没能立刻坐下与她聊私下的话题。手触摸到《青春之歌》时，心越加沉重，想起了往事。那是二十几年前，也是这个图书馆，虽然图书馆的建筑没有现在这样庄重别致，图书室没有现在的宽敞明亮，藏书没有现在这样种类繁多，但却留下他美好的回忆，留下爱的脚步！一个阳光的午后，年轻满怀远大志向的他站在书架前如醉如痴的翻阅着《青春之歌》时，不慎书在手指间滑落，在他低头之际，眼镜也掉在了地上，正感到茫然时，听到一个女人轻柔的声音：“别急，在这里。”他忙乱中戴上眼镜，看到一个秀发飘逸亭亭玉立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正拿着他喜爱的《青春之歌》。他接过，点头客气说：“不好意思，谢谢！”女孩红着脸，弯腰拾起他掉在地上那本《青春之歌》，见此情景，他难为情地说：“我还认为这本是我拿的那本。”

女孩想解释说，我还没有来得急帮助拾起，你就接过我手里的，可这些话被这里的寂静提示而咽了回去。她转身来到一张桌前坐下，很快陶醉在那本《青春之歌》中。他端正了眼镜，也许有意识扫视了一下图书室，当发现女孩时，会意地笑了，加快了脚步轻轻坐在了她的对面，也很快陶醉在《青春之歌》中。在书中看到描写于勇泽和林道静漫步在小河边，美丽温柔的林道静与于勇泽含情脉脉时，不禁抬头看了对面女孩，瞬间，心海泛起了涟漪，女孩是否像一向崇拜的林道静？他仔细端详着女孩，弯弯的眉睫，秀气的脸庞，纯如水的眼眸。他暗暗想，如果我与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能有缘分该有多好啊！

其实，他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是小伙子，再说了，大学毕业有了科研单位稳定的工作后，父母一再张罗[ch*]女朋友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很快打消了念头，认为只是偶然的相遇，又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书。

尽管他思想上认为只是偶然相遇，可心理上还是带着对女孩的好感而离开的图书馆。夜里，他久久不能入眠时，穿上衣服来到写字台，悄悄打开台灯，继续看着那本令他如醉如痴的《青春之歌》。冥冥中，想起她轻柔的声音，想起她如水的眼眸……瞬间又一个思绪划过脑海，她是否经常去图书馆？想到这里，他浑身好像充满了力气，也作出决定，休假日一定坚持去图书馆。

又逢周日。

他早早来到图书馆，还是坐在上一次的坐位，拿着那本早已看完的《青春之歌》翻阅着，当然在希望着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女孩。说来也巧，女孩轻盈地走进图书室，霎时，他的心跳得激烈，宛如是女孩的手在敲击着他的心房，又轻轻抚摸……

依然站在书架前的成熟男人，镇定了一下，索性不去想了，但他的目光不由地望向坐在那里翻阅着英文书的女人，尽管女人的容颜已经褪了色，额头多了一条条纹路，可他还是用心打量，他已经说不清楚是眷恋这个女人，还是想念女儿？

说来也奇怪，这个图书馆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是他们投入爱情的见证，离婚后，又一直是他们交涉孩子问题的场所，虽然，图书馆进行了改造工程，可这个地方始终是他们相约的地点，哪怕是在露天顶风冒雨……

他还是慢慢走向她所在的桌子对面坐下，也许还是有灵犀存在，她马上抬起头打量他一番，然后低头在一张白纸上写出：“这次找我什么事？”

（二）

他看了女人推过来的白纸，打开皮包，掏出一叠百元钱放到纸上推给了她。她摇头，又在纸上写道：“我们离婚协议很清楚，女儿的抚养费截止于十八岁，这钱我能要！”

“希望你能接受，前几年，你也是这样说的，可由于我当时生活条件发生了变化，所以没有勉强你收下，可是，现在，我必须给你，也许是我的良心促使我这样做的，还希望你给我提供见女儿的机会。”他用心在写着每一个字。

“对不起，见女儿的事我做不到，你知道我们离婚后，在女儿不懂事时，我妈妈就说我的爱人死了，后来对女儿也是这样说。”

他看着这张越写字越多，越写越感觉心更加沉重的白纸发呆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女人尖叫的声音：“让我进去，我要找我的老公，你们看他拿着钱给浪女人。”

尽管管理员一再阻挠，尖叫的女人还是疯一般地跑向他和她的桌前，抓起钱嘴还是不停地骂道：“不要脸的浪女人，还勾引我老公。”

他怒吼说：“雨婷给我回去！”

虽然，他拽着雨婷怒气匆匆走出图书室，可他怒吼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一向很内向，心又很脆弱的她一时不知所措，感觉所有的自尊在这里都不翼而飞。她低头平静了一下激烈跳动的心，尔后，慢慢站起身，心慌意乱走出了图书室。

回到家中，她告诉妈妈晚上有很重的材料需要整理后，关上了房门。她依靠在床头，白天图书室中发生的一切一次次回放在眼前，然而，曾经的一切也闪电般掠过脑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女儿熟睡后，她在台灯下正学习英语时，爱人醉醺醺推开门，她上前搀扶说：“怎么搞的，你不会喝酒的啊！”她的话音未落，他似喷泉掺杂异味的酒水直喷在她的胸前，她屏住呼吸没有来得及脱掉自己身上已经脏兮兮的衣裳就赶紧找来毛巾为他擦洗。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喊了一声：“小乖，别怪我，我可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啊。”

“你说什么，在与谁说话啊？”她疑惑问。

善良温柔的她还是先顾及喝得烂醉如泥的他，为他脱掉衣服，又安顿他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当她拿起他脱掉的衬衣发现衬衣袖口处印有一条红颜色时，不顾一切地放到眼前使劲地辨别着，蓦然间，又闻到女人香水的味道，此刻她惊呆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曾经让她十分信任，曾经让她十分爱的男人吗？

她傻傻地看着他，听着他如雷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睡……她茫然了，相依相偎的男人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如此的不可理喻。她几次问他在哪里喝的酒，又与谁在一起喝的？可是，所有的问号都被他如雷贯耳的鼾声淹没了。

她回忆之际，妈妈敲着门说：“材料还得等多久能整理完啊，你看都半夜了，快吃口饭吧。”

“妈，别管我了，我好累，先睡了。”说着，她关掉了灯，可目光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有可能也在盼着大学校园里的女儿打给她的电话。

她经受离婚的挫折后，由于工作很忙，幼小的女儿还要有人来照顾，这样，就一直与父母生活在一起。

这一夜，他又何尝不是在煎熬中度过……

（　三）

和雨婷打车回家后，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头栽在了沙发上。雨停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你个老不要脸的，还去图书馆约会，你不是说那里是洗涤心灵的地方吗，今天你们又去洗涤的什么？！”

他一个箭步抓住她的衣领愤怒说：“不许你这样胡说，图书馆是圣洁的地方，不许你来谩骂侮辱！”随之，给了她一记耳光。

“你敢打我！”她捂着脸，楞愣地站在那里，然后，哗哗的泪水冲开紧锁的眼眸。

雨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向认为是他的娇宠，他的心肝。他看她如此伤心的样子，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他哄她说：“都是我不好，没有与你说清楚。”说着，为她去擦掉眼泪，拽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又为她缕了蓬乱的发丝。

说来莫名其妙，一向不受委屈又习惯强词夺理的雨婷，此刻竟然像一只小猫偎在他的怀里，她在想什么？难道怕他离她而去吗？

雨婷的脑海此刻闯入了男同学彬彬对她说的话：“雨婷，我们都是好同学，都是过来人，直说吧，你的爱人大于你十三岁，生活上你能幸福吗？”那个男同学说话时的眼神还记忆犹新。瞬间，雨婷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爱人，鬓角处钻出的银丝，额头刻着的皱纹，还有那黄色松散的牙齿……霎时，她满脸落寞的神情，也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然而，也茫然了。

就在这时，她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惩罚他！她清楚，最近以来，睡觉时他有些躲避她，以查阅资料为理由让她先入睡，而不是从前夜晚的一丝不挂地搂着她入睡。

雨婷顺从了他劝慰的抚摸，也在渐渐打开温柔的情怀。情欲烈火中的他抱起她来到床前，床上的她像一条美人鱼，柔软白嫩的肌肤任他狂吻。此刻，已经几天没有敢尝试肉体幸福的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什么都不在话下，只有爱情的幸福，只有男人的欲望。他的欲望愈加膨胀，他火一般的身体趴伏在她如海绵般的身体上。他们交融着，但遗憾，在她还没有达到性满足时，他就瘫软了。她又一次失望，然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失望呢！她失望的是没有得到性的满足，他失望的一定是人生慢慢走过的岁月，使他渐渐走向苍老的岁月，还有在雨婷情感的土地上没有耕耘出果实，一生中唯一的女儿又认为他已经死了。他失望又惆怅地躺在她的身边，可是，雨婷有意识地远离了他。

面临着这一切，他很伤感，手抚摸着已经软如泥的一生中的所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和她还有女儿来到了大海边。女儿天真地站在沙滩上，等待着海浪一次又一次向她袭来，尝试着亲吻浪花的喜悦。他和她坐在沙滩上，向往着女儿幸福的未来，在她们玩得兴奋时，天突然骤变，电闪雷鸣，随之，大雨倾泻而下。他看着被雨淋湿的爱人和女儿，一时间着了急，唯恐愈加凶猛的海浪侵吞了她们。他迅速跑到海边，张开双臂抵挡着越来越高涨的海水，似乎在用生命保护着她们母女，顷刻间，海浪将他卷入海底，在他拼命呼喊时，遇见了一条鲨鱼……他又一次呼喊女儿名字时，惊醒了雨婷。

“哎，醒醒，醒醒。”雨婷满脸的不悦叫醒他，怒气说：“我说你为什么在做爱时总是说不行了，不行了，原来你在想着你的女儿啊！”

“你混蛋，你泼妇，给我滚！我就是不行了，我老了，就是不爱你！”恼怒中的他一连气说出语无伦次的话语。难怪他这样，雨婷说出醋味又不成体统的话，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也是根本不可以接受的。他对雨婷了如指掌，胡搅蛮缠已经是习性，恶语伤人不在话下，尤其在他步入五十岁性生活逐渐减少后，雨婷对他越加不尊重。

“滚就滚，谁离不开谁呀！”雨婷穿上衣服，也没化妆，拎着兜子摔门走了，还扔下了一句话，说：“闭着眼睛摸一个都比你强！”

（四）

他已经精疲力尽，本来昨晚和雨婷做爱就很累，早上又生了一肚子的气。

这天，他上班以后，没有顾及单位的事情，而是一人在办公室进行了冷静的思考，也回想了所走过的路。图书馆丰厚了他的知识，给了他美好的回忆，可遗憾的是没有把握住幸福，让一时的寻欢作乐改变了他的一生。此刻，他又不由地想起了现在来说造成遗憾的根源，第一次的醉酒，冥冥中沉浸在了幸福中，毕竟雨婷是一个刚刚毕业分配到他身边很有魅力的女大学生，当一切都是现实的时候，他清楚知道，雨婷是靠走后门被分配到他所在的科研单位，不具备品味与素质，所具备的只是一层一层的关系，还有具有一定实力的父亲。

就是那一次酒醉，他和雨婷发生了性关系，一个月以后，雨婷就说有了身孕，必须让他离婚，来娶她。由于雨婷很在意他当时教授的职位，又看好他的成熟稳健，所以一再靠近他，并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撒娇来诱惑。

结婚前，他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有家庭，还有幼小的女儿。雨婷的父母也不希望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他大于雨婷十三岁，可雨婷说什么都要结婚，还要死要活地说一生中非他不嫁。雨婷父亲的职位也是让他无法逃避这个婚姻事实的原因。

他和雨婷草率结婚后，经常趴在她的腹部，希望说：“这次一定是个儿子，这样我就是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的父亲了。”

他开始这样说，雨婷就下了禁令说：“你和我雨婷以后，就没有女儿，不许再次提。”

当然后来他就不敢再提及女儿的话题，只是说希望雨婷腹中的孩子是个儿子。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雨婷的腹部不见长大，他着急地说：“你赶紧去医院检查下，怎么孩子不见长呀！”

“我告诉你会生气吗？”雨婷一字字吐露说。

“难道……”

雨婷捂住他的嘴，说:“没什么难道，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就是想与你结婚。”

他顿时瘫软，离开雨婷的腹部，望着上方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回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像一个被打碎的五味瓶，乱极了。他靠在沙发椅上，使劲闭着眼，努力忘记和雨婷的一切。

就在他分散精力之际，昨天在图书馆里发生的事情又突然闯入脑海，一种对于初始爱人的内疚感油然而生……他顺势抓起手机，拨通了原来爱人的电话，几声铃铃……铃铃声过后，便是嘟嘟嘟嘟的声音。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窗外被乌云笼罩的天，此时此刻，很留恋与她在一起时快乐幸福的生活，说不清楚是幻觉还是希望，他看到了梦想中的女儿，亭亭玉立站在眼前，和二十几年前年轻妩媚的她一样的美丽。

没有接听手机的她，心绪也是乱乱的。她不知不觉拿起手机发了短信给他：“我和你说过，不希望听到你的声音，也告诉过你有事发短信，请你不要打破曾经的承诺。”

他看了短信，身体顿时增加了热量，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打破打电话这个不成形的规矩，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发了短信给他。这样，他立刻回了短信：“我最近很惆怅，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真的太想女儿，希望你能理解。”

“我再一次告诉你，女儿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我妈妈的厉害你是知道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请不要再发短信给我。”

她刚刚发出短信，还没有来得及删除，手机响了。手机里传出老父亲低沉的声音：“快回来，你妈妈突然晕倒了，我蒙了。”

“爸，你别急，我叫120车，等着我。”

她的妈妈在医院抢救未愈，永远离开了人世。

亲人们散了以后，女儿望着姥姥的遗像哭泣说：“姥姥我很小就没有了爸爸，是你照顾了我。”

正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短信声音，而且是连续的。一位亲人灵机一动，拿起手机交到女儿手里，婉转地劝说：“孩子，别哭了，先看看手机里有什么事？”

女儿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视线，使劲揉了眼睛，仔细看过短信后，立刻跑向门外，手机塞给妈妈，泪眼蒙蒙说：“妈，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她莫名，尔后眼前呈现出清晰的字体：你母亲过世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之间无论有过多么大的仇恨，老人毕竟做过我的母亲，我无法原谅你！再有别让我们的女儿太悲伤，她还小，心很脆弱。真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最好我现在就去你家，在老人家的遗像前磕上头，以表示我对老人的孝敬，再说了我想见到女儿也是情理之中，我毕竟是她的爸爸。

站在一旁的女儿当看她读着短信时脸色一会苍白，一会又呈现出绯红的情景，明白了手机上的一切。

女儿抢过手机不顾一切地跑回家，一头扎在床上，用泪水洗过的双眼又一次看着手机上的短信。

房间里静静的，大家都在为她和女儿捏着一把汗，霎时，女儿站起身，来到姥姥的遗像前，刚要说什么，瞬间又转回身，坚毅的目光对着妈妈质问说：“怎么会告诉我，我的爸爸早已经死了呢，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女人默默地听着，当抬起头看到女儿忧伤的脸颊时，一种愧疚感犹生。

此时此刻，女儿握着手机，仿佛在紧紧握着爸爸那粗壮的手……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