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老虎灶尊严的女人
《笔生花》是继《天雨花》、《再生缘》之后,又一部由女作家写的反映封建社会妇女思想感情与生活命运的长篇弹词。《笔生花》的作者是邱心如,她出生在淮安古镇河下的杨天爵巷,可能是因她家的住址离茶巷不过二百余米的缘故,也可能是这茶水与普通人的生活关系密切,她在《笔生花》第一回,写侍郎姜近仁拜访其堂兄时,就有姜寿仁命小僮去茶局子冲茶的情节。茶局子实际上就是老虎灶。旧时,老虎灶遍布淮安的大街小巷,曾经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居民喝茶、用熟水全靠它。
然而,随着饮水机的普及,以及一轮又一轮的旧城改造,加之煤价上涨而导致热水成本的上涨,进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老虎灶不知不觉已消失在城市现代化的进程中了。然而,在河下古镇,还有些老人,他们留恋老虎灶,他们留恋的不仅仅是方便生活,而是怀念他们那里曾经有过一位不知名的为捍卫被她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老虎灶而献身的女人。
根据史料记载,在河下镇闻思寺旁,有一白姓的老夫妻俩带个哑巴儿子继承祖业,以开老虎灶卖水为生。光绪三十二年发大水,马家荡那边来了一群逃难的人,其中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人俱已罹难,她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最后由乡邻做主,将她送给白家做了团圆媳妇(童养媳)。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媳妇几年光景一过,竟出落得娇美可人。公婆下世后,她就撑起了门户。小媳妇十分勤奋,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将那“七星灶”灶上脚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虽然个头没长足,瘦弱矮小,要靠在脚下砌两层砖阶,方能运臂自如,但由于那一手利利索索不滴不洒的注水功夫,却成了一道风景。那时的河下,“店铺紧联”、“百货山列”,尽管很多巷头都有老虎灶,可许多巷子里的年轻学徒工和店伙计们,都愿多跑腿,穿街过巷,赶到白家灶上冲开水。当然,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这小媳妇了。他们大多数人来是为饱眼福,而个别的,用淮安话说叫“促寿痨”的,图个嘴上快活,戏称“小媳妇”为“白娘子”,还要说些缺德的疯话讨小媳妇的便宜。小媳妇虽然羞红着脸,却仍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不予理睬以一笑付之。当然,也有死皮癩脸的会得寸进尺,对小媳妇动手动脚。小媳妇这时只有操起水勺自卫。避得快的哈哈一笑,稍慢一步,热水溅上一些则哇哇叫。其实,白家娘子心里是有谱的,她不会真的用沸水泼老乡世邻的,多是用稍带点温,烫人不致伤的热水,且只是舀一点洒一洒。所以,一直到死,人们背后总叫她“小开水”。
日本侵略者杀过来了,白家夫妻与众人一起去乡间避难,逃难途中,哑巴被日寇飞机炸死了,剩下举目无亲的小媳妇,她只好一个人回到镇上,仍靠烧开水为生。然而小开水老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两鬓霜染,门齿也磕去了一颗,说话都不清楚了。一天,来了一群日本兵,挤在门前,指着茶炉,叽哩哇啦不知说什么。小开水下意识地有点紧张,她操起紫铜勺,默立静观。忽然,其中个头最高的鬼子一把搡开主人登到了砖阶上,竟公然掏出只有畜牲才愿在异性面前展露的家伙,向茶锅里撒尿。老虎灶是人饮用水的地方,哪能容得畜牲胡作非为。“小开水” 疯了,嘴里吼叫:“畜牲!太欺负中国人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如一支出弦的箭,不顾一切冲到灶旁,操起她的武器紫铜勺,舀了满满一勺沸水向鬼子们泼去……随着一声杀猪也似的嚎叫,数把锋利无比的刺刀,灭绝人性地戳穿了瘦小干枯的身躯。倒在血泊中的“小开水”,竟始终咬牙一声不吭,瞪大了无泪的枯瞳,紧紧握着用来捍卫人格与国格的唯一“武器”。
镇上人自动为白家大娘举行了葬礼,陪葬之物,就是那把直到死后也掰不开的紫铜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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