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　鞋

我有个习惯，喜欢穿布鞋，特别是妻子做的布鞋。

妻给我做的第一双布鞋是1975年秋天，那是一双用来传情达意的鞋。

在我的记忆中，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农村仍以媒妁之言作为男女婚姻的牵线手段，姑娘们在受了小伙子家定婚礼物后，都要亲手给未婚夫做一双鞋。做那双鞋，似乎是一种仪式，以显示姑娘女红的优劣，是检验姑娘态度、情意的标志。

真情的姑娘为了做好这双鞋，从纳鞋底，做鞋帮儿，到缝合，哪个环节都不能错。错了针线，鞋就立不起来，拿不出手。给未婚夫的第一双鞋，必须由姑娘亲手做，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一针一线都不能动。让别人代做是犯忌的，它暗示着对男人的不贞，对今后日子的预兆是不吉祥的。为做这双鞋，难坏了多少女儿家啊！有那手拙的闺女，把鞋拆了哭，哭了拆，鞋没做成，流下的眼泪差不多能装一鞋壳儿。

鞋要做得合脚，好看，必须有好的鞋样子。妻为了给我做好这双鞋，她说，转了几个弯，先让母亲找媒人说明来意，请媒人帮忙。媒人找婆婆拿到鞋样子，还不作兴主动递到姑娘家，也不作兴主动把消息传给姑娘家，要姑娘家的人自己上门去讨。自己上门讨，才显诚心。妈妈多次到媒人家打探情况，去没去拿，没去什么时候去；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拿到鞋样子，等于知道了未婚夫的脚大小。

她说，她把鞋底的样子放在床上，张开指头拃了拃，心中不免吃惊，天哪，这个人个子不算高，体态不算胖，脚怎么这样大？俗话说脚大走四方，不知这个人能不能走四方。她说，她想让我走四方，又不想让我走四方。要是我四处乱走，剩下她一个人在家可怎么办。她想有了，应该在鞋上做些文章，把鞋做得比原鞋样儿稍小些，给他一双小鞋穿，让他脚疼，走不成四方。想到这里，她说，她仿佛看见我试穿由她做的新鞋时，由于用力拔鞋，脸都憋红了。

她说，想归想，做归做，在动剪子剪袼褙时，她还是照样儿一丝不差地剪下来了。男人靠一双脚立地，脚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做鞋的功夫在纳鞋底上，真称得上千针万线。那时生产队里天天有活儿，她想把鞋底带到地里，趁工间休息时纳上几针；但又不敢，一怕那些口无遮挡的嫂子们乱说，二怕坏心眼的姑娘们弄脏，她只好利用晚上在煤油灯下纳，利用饭前饭后抽空纳，利用雨天休息的空闲纳。她说，那时还有个说法，叫慢工出细货；慢，才显得真；慢，才表示对未婚夫的爱。一双鞋，她整整做了两个月。

鞋做成后，心里就有点急了，放在家里就不大放得住了，那双鞋像是她心中的一团火，她一天不把“火”送出去，心里就火急火燎的，但又不好明说。知女莫若母，妈妈早就与爸爸悄悄地找媒人约了日子，让她到婆家来一趟，将鞋子送到未婚夫的手上。

这是一双让我留恋的鞋。我参加工作后，虽然有了运动鞋、皮鞋，但我一直保有穿布鞋的习惯，喜欢穿妻子亲手为我做的鞋。有一次因穿西装没穿皮鞋还让人作为笑料，说人家是西装革履，你是西服布鞋。妻也劝我出门不要再穿布鞋了，穿布鞋人家会说你土。我说，我喜欢，我特别喜欢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那双布鞋，穿在脚上让人感觉好。妻子听了好感动。

今年，是我们结婚三十年庆，我望着脚上的布鞋，想起了这些，不禁情丝缕缕，思潮翻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