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鸡 蛋
星期天,在乡中学做教师的侄儿拎着个纸箱子来我家,一进门就说,叔叔,这是奶奶叫我送来的草鸡蛋。我说,我不需要,她老人家留着自己吃,补补身子。侄儿说,上个星期我到三叔那儿看她,她就对我说,你三叔最近有事走不开,你二叔春节回来时身体好像不舒服,我聚了几十个草鸡蛋,你快送去,不能再摆了,再摆坏了,你去再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母亲今年已近九十,我也五十出头了,再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作为做子女的没有去看她老人家,可她还是对我们如此的关心,我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往事也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生活非常艰苦,有一阵子分的口粮吃完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一连两三天都无法开伙,我饿的非常难受,母亲也没有办法,她哄着我说,好孩子要读书。我看着她没吃饭还要出工参加队里的劳动,也就喝碗冷水忍着饥饿上学。一天下午,母亲来到学校,看我坐在靠近窗子,她从窗户将手伸到我面前我都不知道,是同学捣了我,我一看母亲的手,连忙用手接着,是一个鸡蛋,还带着母亲身上的温度。母亲小声说,快吃了,不然会饿坏的。当时我饿得慌,尽管一个鸡蛋是管不了事,但那可是度命的啊!
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到外地搞水利,吃住在工地上,劳动任务重倒算不了什么,让我受不了的是生活太清苦。同去的很多人都带去了炒面,饼,经济条件好的带去了钱,在工间休息时都可吃上一点打打坝。我家人口多,吃口重,粮食紧张,经济上更不用说了,连买盐打煤油钱都是靠从鸡屁股里掏。母亲特地为我捎去了六只煮鸡蛋。当时正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家里只有一只鸡,是藏在家里养的,没有好饲料,产蛋很少,一般都是产一个蛋要隔两三天,六个蛋要聚多少天。
……
我回忆着,不知不觉地打开纸箱,鸡蛋是用粗糠围着的,上面密密地铺着鸡蛋,红褐色,一个色彩。我问侄儿,奶奶现在还养几只鸡,他说,原来养四只鸡,春节你们回家时,杀了一只。上次外地一个亲戚来时又杀了一只,现在只有两只,春节后鸡下的蛋一个没有动都给您聚着哩。我说,你回去一定与奶奶说,现在城里的鸡蛋多着呢,鸡再下蛋她老人家可要留着自己吃。他说,奶奶说,城里的鸡蛋都是洋鸡(习惯称杂交的新品种鸡)下的,草鸡下的蛋与洋鸡下的蛋是不一样的,不管是打荷包蛋还是炖或煮,蛋打开时没什么分别,黄黄的,可一熟了就不一样了,草鸡蛋黄灿灿的,而洋鸡蛋则白了了的,吃在嘴里的味道也不同,草鸡蛋有滋味,因此这营养肯定是草鸡蛋好了。奶奶说,草鸡蛋给身体不好的人吃好。
听着侄儿的话,我眼里噙着泪,手里拿着蛋,心里更不平静:母亲为了儿女,可算是操尽了心。忽然,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看到了母亲拿着刚产的带温蛋在煨着眼,母亲好像在说,这鸡蛋的温可以治眼病,家里买盐,打煤油和为你们买铅笔、钢笔和墨水什么的,都靠这鸡蛋,我盼着鸡多产蛋眼都盼出了病;我又像回到了母亲的身边,看见九十岁的母亲正拿着带温的鸡蛋煨着眼,对我说,儿啊,你身体不适使我为你焦虑的眼都看不见了。母爱,是人世间最纯洁的爱,最崇高的爱,最伟大的爱,是不讲条件、不分贵贱的,甚至是没有期限的,无论是年纪轻身体强壮的母亲还是年老身残的母亲,哪怕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不放心儿女,不管他(她)是在摇篮里,在学步时,还是成年,都每时每刻地牵挂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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