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年纪,突然又恢复了单身生活,这种结果是我始料未及的。本以为那种平静平淡而又平凡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狗尾草向我招手,却不料莫名其妙地就被抛入了痛苦的漩涡。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人家不想和你在一个窝里吃喝拉撒睡,你总不能死拉着人家的手不放吧?凭什么呢?不过想想也好,同床异梦的境界可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回味了之后,那无穷的可就是尴尬和痛苦。分开,对她或者对我,也许都是一种解脱。于是,两个人的世界,成了一个人的坟墓——我总是这么认为。没了她的聒噪,我反而平静也沉静了许多,这样,我喜欢上了回忆。那些记忆的鳞片,在清晨,在黄昏,或者在夜里,一片片浮起,又一片片下沉,再一片片浮起,于我,都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温暖……
我家依山而建,远远看去,那两层吊脚楼就像镶嵌在山脚的一扇门窗,你分不清楼是楼山是山了。这山,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不能称为“山”的,因为,不论从它的高矮胖瘦,还是从它的植被覆盖程度来说,都不符合“山”的标准,充其量,也就一座小山坡。
而它,却是我儿时的乐园。
这小山顶部有一块横卧着的巨石,嶙嶙岣岣的身子见证了大自然的沧海桑田。它的表面,布满了坑坑洼洼,凹凹凸凸的,那是风刀雨剑雕刻的结果。手摸上去,像摸到了锈了的也钝了的铁器,没有那种冰凉刺痛的感觉。在那些凹处,生长着一些斑斑驳驳的苍苔,时不时有蚂蚁之类的小生灵在此溜达﹑寻觅﹑或者匆匆而过。我的爱好,就是瞧着那些蚂蚁,看它们有的像吃饱了没事干的混世魔王,走一下停一下,这里瞅瞅那里嗅嗅,嘴里好像还哼着小调,悠闲自在;有的像三天没填肚子的饥汉,东闻西嗅,不时用嘴去拱那苍苔,用触须触,用脚敲,一下子从下溜到上,一下子又从东溜到西,来回往返,不断折腾,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山珍海味在勾引着它们诱惑着它们;有的呢,就像要进京赶考的读书郎,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对那些苍苔不屑一顾,偶尔触一下,也绝不稍作停留。在它刚要跑到凹处的出口,往往在这个时候,我捣蛋地捉住它,把它放回中间,它可能晕了头,也搞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儿了,打了几个圈圈,就向相反的方向甩开大步一鼓作气地跑出了凹口。看着它那样子,我喜不自禁乐得哈哈大笑。在雨后初晴的时候,那凹处蓄满了水,像一个小小的游泳池。蚂蚁们有的围着转了几圈,然后伏下来,要么伸出一只脚,要么伸着触须,往那小水池里探去,好像在试探水的深浅,终不敢贸然下水,便又绕了几圈,悻悻然的﹑一步两回头的含恨而去,看那样子,绝对是心有不甘,也有那么几只不怕死的,可能是游泳高手浪里白条,也有可能是初生的牛犊,从远处过来,碰到了这小河池,它们好像根本没放在眼里似的,更不打话,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脚划须拔劈波斩浪,那阵仗,简直就是吴中健儿弄潮的英姿。好玩的,一边打水仗,一边秀泳姿,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又蝶泳,看得我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蚂蚁,也去畅游一番。
小山上的树很少,只有七八棵,稀稀落落的,尽是些杉树﹑松树,其它的树种就没了。其中最高大的一棵松树,也就三四米的样子,和其它山上的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可它的身体比较肥胖粗壮,长出的枝多,松针也很繁密。树皮大都开裂呈鱼鳞状,你用手摸去,就会有那种磨擦的声响。这里也少不了在此安营扎寨生儿育女的小生灵,比如甲壳虫,当然更多的还是蚂蚁。我喜欢这棵树,不是因为蚂蚁,当然更不会是因为那令人讨厌的肉嘟嘟的虫子了。那是因为下面有厚厚的松针,有浓浓的荫,还有蝉。在秋末冬初时节,在这棵松树的脚下就会铺着一层松针,厚厚的,软软的,我往往把牛放在一边之后就来到这儿,要么打几个滚翻几个跟斗,要么躺在上面,发呆或者遐想,让温暖的阳光抚摸我的全身,那种暖洋洋也懒洋洋的气氛,很是享受。到了春末夏初,在其它树上还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这棵松树,就会迎来歌手的偶尔造访。真正到了夏天,这树就成了蝉儿们表演的舞台。先是一只羞羞答答地轻启朱唇,过门一完,就是洋洋洒洒的抒情,那曲调,那声调,该高的时候高该低的时候低,低吟浅咏,高开高唱,抚琴弄筝,谁说不是一位笑傲江湖的音乐家呢?然后第二只开始唱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直至这棵树上的所有蝉儿,一齐亮开了喉咙。我躺在下面,一只脚压着另一只脚不自禁地随着蝉儿的韵律打着节拍,心也就越飘越远了。有时听着听着,忍不住要爬上去逮那么一只,想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是怎样发出这奇妙的声音的,蝉儿们大都机灵得很。我的手刚抓到树,它们就停止了歌唱。等我抱着树双脚往下蹬,它们翅翼一振,眨眼间就芳踪难觅。有那么一两只,好像智商很低,也有可能它们是在谈恋爱,对外界的动静反应迟钝,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近它们,在自以为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候一把抓去,抓到的不是松针就是树皮,常常是功败垂成。我真的搞不明白,我出手那么快,可以用快如闪电来形容,可那些看似沉浸在爱河里的痴痴傻傻的蝉儿,为什么会在大难临头之时逃过一劫呢?当然,蝉儿的命并不是个个都那么好,也有倒楣蛋。我抓到了它之后,看它也没什么笛子唢呐之类的乐器,就愈加迷茫了。把它带回家,放在蚊帐里,想看它是如何唱歌的,结果它是宁死不屈,关了三天,它一句也没给我唱过。母亲笑我傻,说我不懂蝉儿的习性。它慷慨就义后,我把它的尸体拿到石头那儿喂蚂蚁,看蚂蚁们忙忙碌碌你争我夺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是一乐.
在离石块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块比较大的平地。那上面一年四季都长着小草,花是很少的,或者就根本没长。有一天突发奇想,从家里拿来小锄头,把它平整成了一块小菜地。问母亲要菜种,我也不说是要种菜,只是说要喂小鸟。母亲好像很相信,就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小包种子。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先挖坑,再播种,然后盖上土。肥料当然是没有的,我就撒了一泡尿,而且常常是把自己的尿当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肥料。每天在早晨或者傍晚的时候,我都要来打探打探,看是不是长出小苗了。当从土里钻出了带着叶子的小茎,我看着那嫩嫩的细长的茎和那伸展开的小叶片,就像看到了童话里的小公主,那种高兴劲就别提了。于是又是一阵猛撒。可好景不长,不到三天,开始枯萎了。我手足无措,心里着急,想是不是自己撒的尿不够,于是大喝特喝,又大撒特撒,结果是把那可爱的“小公主”的命给彻底断送了。这么一块地只长出了一棵苗,还夭折了,我为此懊恼了好几天。看着自己的菜地要被小草侵占,辛勤劳动的结果是竹篮打水,心有不甘,悄悄地在母亲的园子里东一棵西一棵地拔了二三十株菜苗,栽到了自己的小菜地里。仍然是用尿浇灌,可菜多了,自己的尿成了香饽饽,供不应求。没办法,只好用上了水。这样一来,不到一个月,我这小小的园地里,居然是蓊蓊郁郁,生机勃勃.我扛着小锄头从这头到那头,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神气得不得了。当我拉着母亲的手来到我的小菜园时,母亲啧啧称奇,对我大加赞赏。当然,我也就愈加的得意。
……
上了学之后,到山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书越读越多,路也越走越远,和它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至和它的永别。七八年前它就已经被夷为平地,没有了一寸“山”的肌肤,现在成了人们的居住地。每次回家,望着那已经不存在的“山”,心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怅然。它,曾经给了我无限的快乐,而现在,它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但我要感谢它,是它把我的童年装点得五彩缤纷;也是它,让我在这孤单的日子里,有了慰藉和依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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