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的江汉平原,总是四时风调雨顺,夏季有翕翕的凉风,半旬阳光一次雨;冬有暖暖的阳光,水面很少有冰。湖上的人,只要有船,在船上扎一张棚,船头置一口灶,即可当家;地里干活的人,在田头放一张床,可方便作息,不须考虑冷暖。这里四季农耕不舍,人们生活富足有余。可在八十年代末期的一个秋天,广阔的江汉平原,突然遭受一场少见的干旱。大地除了大河和大型水库外,所有的小塘和小河都已干涸。西北风托着带有尘土的空气四处乱窜,人们的生命财产受着严重威胁。村委正在紧急发动群众,请求援助。县政府决定从外地调派水源。
在江汉平原西部的一个小村。早晨,路面上飘落着打蔫的树叶,偶尔可见挑着两只水桶的人经过,水桶随着行人脚步的节拍不断晃动,桶身滑落的水滴,在地面上留有淡淡的水印。这时,村里传来组长胡同新声音。他喊道:“村里的弟兄都听着,大家一起到村头集合,有大事要议,”听到喊声,村里的小伙们都从家里来到村头。一会儿,村头就聚集了一班人。同新说:“今早8点是我们村进水的时间,是镇委决定的,可郑村人不让开坝,我去过,他们要我们等着。”大家一听,纷纷嚷道:“把他们水坝撤掉,大家一起去”。同新说:“你们同意,我们就一起干”。说完,他们马上找来行事的工具,气冲冲的奔向了水渠。
这个不让胡村开坝的决定,起源于昨天的郑村小组会议。起先郑书记说要把水放下去,可村长和各小组长不同意。 他们说,如果按镇委的决定,毁坝让水进了胡村地段,等到下次再堵坝拦水,这就更难了。不是他们只顾快干枯的稻子,而是重新灌田又要出许多人力,一是水坝难打,二是水到田地分不均,会出争执。分两次灌田不如一次灌足,以免许多麻烦。所以他们就死守着坝子,不让胡村开。
胡村的书记这时在村外看田,同时也在寻思着一个问题,计划水到村后,该如何分配到各家农户田里。这时,他听到村里传来人们吵闹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在闹事了,”他想,“我得立即回村”。书记来到村里问明情况,马上跑去找同兴。同新的妻子腊平见书记来了,就说:“老书记,有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胡书记说:“你去把同新找回家,不让他惹事,调水的事我去找镇长解决。”腊平问道:“老书记,你是说同新带人到水渠上挖坝的事。这样闹不太好,我正要去找他呢。”
在镇委办工室,镇长正在为如何开展抗旱工作范愁,因为昨天开了一个组建抗旱工作领导小组会议,对下面这两天的情况,他还有所不知。这时见胡书记进来,他很高兴,马上拿来凳子,让胡书记坐下,再到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桌上。镇长问道:“老书记,你哪里的情况如何,群众的生活近来怎样,我们这一次安派的水源,也该到你村了吧?”胡书记喝了一口水,说:“事件搞乱套了,水没到我村,被郑村的小伙们截着,不让开坝,同新他们正在水渠上闹着,可能要打架。”镇长听他这么一说,大声说道:“有这样的事,镇委的决定也不执行,我带人到郑村去。你回去叫他们等着,不要闹事,这事由我们来办。”说到这,镇长想了想,觉得这次在抗旱中没有重点强调“团结”二字。紧接着,他要求胡书记回村一定要做好村民工作,不要惊慌,要团结一至,共同抗旱。说完他就清自带人到水渠上去了。
同新一伙人来水渠上,水渠很大,两边的堤面都可交错行车,中间的渠底很深,距堤面有5至6米,水在渠里流动就像一条河。一座小闸把水拦在上游,紧依闸板的前面又筑了一条水坝。水坝一端立有木桩拦着,郑村的一群人站在水坝的另一端。同新心想,这小子们还来真劲了,特别防着我们。此时,郑村的人见同新带人来了,就向他们喊道:“你们别来了,坝上装有机关,小心伤人,等一会我们会给你们开坝的”。听后,有人问同新说:“这什么办,你刚才不是来过吗?他们要让我们等到何时。”同新说:“旱晨我是去过,他们说水量不足,水不够灌村里的田,要多放一会,调度水源是镇里按排的,你们都看到了,这般人就这么死心眼。”他们没办法,就在水渠上的斜坡上坐下。
过了一会,他们看见自己的村头出来一个女人,向这边跑来。同新见是他妻子,喊道:“快回去,你来干什么”。腊平对他喊道:“你们别乱来啊!老书记叫我来找你们,都马上回去。他去找镇长了,由镇长解决,不关你们在事。”听腊平这样说,他们觉得呆在这里也没用,只有各自回家。
郑书记来到水渠上,渠里的水正源源不断的流向本村的田里,看守水的人坐在坝边的凉棚里,郑书记再看看水渠下游的田地,还有这么一大片土地和人都渴望着水啊!郑村在胡村的北面,水渠从这里经过在伸向其他的村子,这样把水长久拦着不是办法,他心里着急。可郑村的地段已进水一天,田地和水塘还没有灌满。
镇委的同志一到,郑书记就说明了这种情况。听后汇报,镇委重新按排了调派水源的时间,同意让他们再进水几小时,把田地灌足。但规定晚上必须把水放到下一村,镇委的同志把这事通知了胡书记。但镇长要求晚上8点开坝,让胡村进水。
晚上,水渠上有许多人,以水渠的横水坝为限,上是郑村的,下是胡村的人。横水坝打得很结实,坝子一端的木桩上绑着火把,照亮坝上璇转着的水面。这火把显然是郑村人所设,一来可防胡村的人进入水坝,二来可让他们很好的看管水坝,以防垮塌。
已到晚上8点,同新带人来到水坝上,正准备开坝,虽见一阵土块瓦片击来,他们慌忙撤出坝面。再上去,又是同样的结果,他们没办法,只得暂时呆在下游的堤面上,不敢接近。见到这种情境,胡书记急忙喊道:“郑书记长,你小子不讲情理。我们两村历来都是相互迎客送理,宾礼相见,大家都是亲戚朋友。你什么不把村里的人管好,镇长的话你也不听了,为何还不撤水坝?”说完,胡书记和同新焦急的在水渠上等着。
忽然,人们听到水渠哪边上有人说:“这是谁指使干的,你们马上滚”接着也传来镇长的声音:“胡书记,你们改坝吧,有我们在呢”。胡书记听到镇长的话,叫同新立即带人去撤了水坝,水进了胡村的地段。
这次村里灌田,胡书记组织了专人管理,村北和村南的田同时进行,由高到低,不管谁家的田,放满为止,多的水进堰塘,每家人只看好自家的田,管好田里的水就是了。其他事由村里的专管组来解决。这样一来,村里就没人为水闹事了,全村的田放足水后,水源就给了别村。
同新家在村子的南面,门前有小树围着一个院,树长得短小,叶子深绿。小树可拦着行人,但鸡鸭能从树底穿行。今天,儿子从学校回家,因为有人帮忙,腊平把家里的脏衣都洗了,儿子在院里给她提水,她问:“天旱了,你们学生什么过日子,”儿子说:“学校有水井,还有水车向我们校送水呢,只是没以前用水方便,学校要求用水节约,要洗的衣裳,我就拿回来了”。儿子又说:“妈,再这样旱下去,学校可能要放假,这是老师提前对我们的说明,”腊平把衣服洗完,顺手把一盆揉衣的赃水泼到了门前。这时,一群小鸡迅速跑来,蹬在湿地上。它们有的拍翅,有的饮水,道有一般欢快。可腊平见了,心里没一点高兴,骂道:“这死天气,快要逼死人了”。说完就提着一桶衣裳,和儿子到水塘哪边去了。
中午,同新和妻子一起做午饭,因儿子在家吃饭,多做了一些菜。在餐桌旁,腊平对同新说:“这下好了,水到了田里,那时可把你急坏了,再说有胡记书顶着,能轮到你瞎操心”。同新说:“那也是书记按排我的事,谁知事件会办乱。再说,这几百亩庄稼地和这一百多人等着水呢。你看,天旱到这地部,我能不慌吗,那时你也不是在愁着水吗?”腊平说:“那总不能去打架,伤了人可就把事闹大了”。儿子说:“我爸和谁打架了,”同新说:“没和谁打架啊!是为了水,我们等得心里辣闷。”吃完饭,同新想休息一会,他对妻子说;“高岗上的中稻,就是灌了水也不可能有收成了,选一天我们一起去把它割了,也许还能喂喂鸡鸭。”腊平说“你看着办吧”。下午,腊平帮儿子收拾好衣,把孩子送上学。
半月过去后,天气还是这样的干风烈日,天空灰蒙一片,太阳在一层厚厚漳气中移动。在这半月里,还是不见一点雨,虽然时有乌云出现,不一会就被风吹散了;在这如火的烈日中,这由镇村组织调来的水源,在胡村的稻田和水塘,彻底被太阳蒸干了。此时,人们心里,只盼着老天能施善心,渡过难关,送雨过来。
同新家高岗上的地,当初他是准备种干植物,可这一块地上的人们都种上了中稻,他也就跟着赶上了,谁知遇上了今年独特的旱情。水一到地头就没了,有的是被太阳蒸干,有的是下渗到土里。平时,这块地灌水是从村前的小河起水,再通过一个小水塘把水抽到这里,如今河也干了,水塘也没水了,这很快就可得手的稻子就这样干死。今天,他磨好了镰刀,要和妻子一道上高岗地割稻。来到田里,同新手拿镰刀,在田里割了一小块,只见田里泥土开着裂,裂缝的稻根被撕断,稻杆虽粗状,可叶子大都枯了,穗上只有几粒不饱满子儿,大多是瘪壳。
妻子一边割一边对同新说:“这些年,也只有今年的天气怪,那有这长时间不下雨,现在搞点家用水都难了,村里有三口水井,那什多人去挑,这东家心里也烦,可银伢他家说要二角一挑水,不要钱的两家,人们也不好意思经常去,”听她这样一说,同新心里就生气了。“银伢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他祖上人传下的德性,会乘乱发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赚钱了不死,我改天去见他,”同新边割边说。大约用了小半天,他们就把这一块中稻割完了。稻禾铺在田里,让太阳晒着。他走到田埂边,喝了一碗水,收拾工具完工了。
天还是这样蒙着,好像彻底地要和地上的人作对,人们的心里忍着痛苦的浸熬。胡书记多次在村里招开会议,要求大家团结起来,共渡难关。这一天早晨,他把全村人都集中到一块村中空地上,人们相互谈论着,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找到水。胡书记心里也闷得慌,说什么也只能靠群众,但他担心的是怕有人为水而惹事。在会上,他说:“有水井的家庭要照顾一下连居,都是乡里乡亲的,做好事我心里有数。再次村民各自都要想点办法,哪里土层有水,就把它刨开,以更鸡鸭饮水之用。”就银伢家挑水要钱的事,胡书记会后到过他家,要他以老佰姓的利益为重,个人在这方面要克制一下,不要做得过份。
这一天,同新和往天一样,与书记按排好一天事,出门走在村里。他走到银伢家门口,见出出进进都是挑水的人。银伢见村长来,马上出门迎接,说道:“村长有事到我家来?请进。”同新说:“你家的井是全村最大,这不,正赶上好时机,多赚点钱,好事啊!”同新和银伢一起走进院子,见院内挑水的人把钱放在一张桌上,再挑着满桶的水走出家门。这时,同新突发现有人没给钱,见银伢也没有要。就问;“有人没给钱,你什么想,”银伢说:“算了吧,没多大关系”。见此情景,同新心里的一点火气也消去了大半,不好找麻烦,就说:“村里有事,要出工,你家出劳力一人,明早到村前河堤上集合,听候安排。”银伢听后,想了一下,说道: “是全村的人都去吗?我孩子他妈病了,是喉炎,刚去看过医生,家里没人管,明早我还要去放牛呢,没时间,我就不去了。你照顾一下,我会知道你的好处。”银伢还想说什么,可被同新拦了话,同新继续说:“不用说了,就是全村人都有事不去,我也要你一人去,谁不知道,你可事我们村最能干的人,不准推了。”说完转身就走了,银伢心里明白,今天没让他找麻烦就是万兴了。
早晨,天刚蒙胧亮,书记在村里喊工了:“村里的男同志到河边堤上集合,准备挖河了。”他从村南喊到村北,声音渐渐的沙了。同新听到喊声,从床上爬起,他的腰身酸酸的。他走出门,见一群鸡在稻旁栖着,稻子一点也没有啄动。他心里想到;鸡也不吃啊!是谷子不熟。接着他把院里水盆洗干净,倒上清水,拿着铁锹就上了河堤。
同新来到河堤上,太阳已经挂在天空,天空还是炭蒙蒙的。堤内的田里,稻子没有枯死,但叶子蔫卷着;河堤上面的草已经枯白,露出根下的黄土;只有河堤底边还有青草,草叶伸向河面,河泥开着裂。过了一会,村里的人来了,同新和大家商量了一会,决定了工作的方式。他第一个人下到河底,挖开了河泥。
河里挖了集水的坑,在村子井里提水的人就少了,银伢家再也没人去。他只好把家里大门关着,以防人们弄脏了他家。闲着时,他就去村外弄点清草回来,喂喂猪或牛。
放牛是村民不可少的事,村民每天早晨要牵牛出村子吃草。做这件事对银伢来说,可要比别人更聪明,他把牛喂饱了牵回家,别人才刚出门,他会找一些低洼地,水干了草长得好地方让牛吃。把牛放饱了就栓在塘边的树阴下,塘里挖个小坑,以便牛喝水纳凉。这天他牵牛来到河底的水坑旁,一看见水坑就是一阵心烦。他把牛赶到水坑饮水,有意把水闹混,以至出一下心中的气愤,刚下去,忽听有人再喊:“不要把水弄脏了”。银伢回头一看,见有人来,立即把牛牵走,边走边说:“没有脏,水好好的,你来挑吧。”他感觉有点尷尬,马上走得离水坑远远的。
人们熬过了几天,盼到天空铺上了云层。由于天旱的时间太长,腊平的孩子也放假回家了,腊平和儿子在院内多放了一口水缸,想把水存多些。突然,她们听到轰轰的声响,就出门看看天,是不是要下雨了。这时,同新刚好回到家,说:“快拿盆到院里,”腊平说:“好,快点,又打雷了。”同新说:“是炮声,这是部队的车拖来的高炮,就在村头,他们向天空放了炮弹呢,雨要被摧下了,”妻子感到好奇,想出门看看,被同新拉住,把事忙完了再去。”轰隆,又是一阵炮响,天下了一阵小雨,雨水带着泥土印在院内的石板和凉棚上。
这次,一定要把雨摧下来,决不能错过下雨的机会。县政府争对这一阴云天气,采用人工降雨的方法,让高炮队在地面紧紧追赶黑云层,适时向天空发射炮弹。腊平来到村头,见胡书记也在这,就问:“老书记,哪里在干什么?”胡书记说:“不要去了,危险,要看就蹲在这里。”随着炮声响起,雨滴落到了地面,人们高兴的喊起来,举起欢快的双手。
天连续阴了几天,雨也越下越大,河里的水坑慢慢淹进了水底。人们团结一至,共同渡过了这次干旱时期,又从新开始了秋后的生产,生活恢复了正常。
这是一段我不能忘怀的记忆,美丽的江汉平原,生活着这样纯朴、厚道,有忍性的民众。这就是我们的美好家园,生活着一群团结及对美好生活不断向往的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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