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后的第二天，老公左手提着一盒月饼，右手提着一篮子苹果回家了。他的身后，相跟着大女儿[他前妻的孩子]。不难猜出，他们中途同坐一辆车。

我在门口正抱着邻居会走路的男孩专心逗猫。他大老远便激动万分地喊着：“老婆！老婆……”，并高举起礼物使劲晃悠。他的女儿快步靠近我身边，笑盈盈地问候了一句：“妗子，您好！”

我的脸上霎时停止了开心的笑，而后有点惆怅、有点心酸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以及从小给了他姐姐[孩子的大姑]的大女儿。

“嗨，老婆！”他自顾自地说着，“发了六个月饼，十二个苹果，我一个也没有舍得吃，全部给你带了回来。”

他全然不顾我的神态，依旧笑得那么灿烂纯美，好像是青春花季的翩翩少年。他的女儿一改往日的反叛，不但对我说假期是三天，还说此次考试的分数是班里第四名。我自嘲地笑了笑，实在不忍打断他们的心情和兴致。

“呵呵，刚才路过县城时，顺便给你买了一甁溶液的钙片。人家推荐说很管用。”他郑重其事介绍着，看那自信的模样，仿佛他先尝了似的。

“就是的，您吃了保准效果不错——不过得坚持吃！”他的女儿在一旁忙不迭接上话茬。

要是平时，我准会不屑一顾，继而选择沉默。今天是小女儿[我亲生的]的生日，明天又逢中秋，再者他们的热情有增无减，纵使以前有多么的不快，这刻怎好意思扫兴？

“搁桌子上吧，我一会吃几粒试试！”把孩子抱在怀里，不咸不淡迎他们进来。

他手脸未擦洗，就取杯子倒开水了。他的女儿则拆开包装，一一将月饼和苹果取出。我怔怔地注视着他们父女两个的举动，一股温暖迅速传遍全身。这不是我许多年前渴求的一幕美丽画卷吗？这不是我心目中英勇气概的男人和纯真无邪的孩子吗？这不是我梦里无数次想要的和睦家庭吗？

我应该高兴，应该知足、应该感激上苍，可我为什么却对他们漠视不闻呢？

跟他完全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曾经失恋的我先是选择了他独身的哥们而不愿做他女儿的后妈。我们结婚前夕，他不顾所有人的颜面，愤恨地对我说，即使不跟他，也不要下嫁他的哥们！据他理解，他的哥们脾气暴躁，绝不会珍惜我半分。我当时忽略了他自己也是个死狗二流子。如果要深究今日的恶果，我只能怪我的命运，怪老天赐给我的不是无赖就是盲流。

期间，亲朋好友极力劝阻过，我却声称他是我一心向往的真英雄。父母分析说我们的思想差异大，到时候是好是歹不要赖他们。他曾拍着胸脯对父母赌咒承诺，不论穷富，都不会让我受丁点委屈。女友纷纷跑来，提醒我说三思而后行，只继母一项就会让我伤痕累累，心衰力竭。我无不反驳说，是沟是沿都要跳下去了，不想给自己留回头的余地——我做好了视他女儿为我亲生的准备。

他掷地有声说，他会让我在女友中是最幸福的一个！我相信爱的力量大于一切世俗，我以为我的真情会让他洗心革面。事实呢？种下的是真诚，收获的却未必是。他一天到晚不见踪影，还要让我管教他的孩子。屋里地外，没有我拿不起放不下的，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尽力尽心了。甚至连他的猫狗，我也忠心耿耿地伺候。

他赌输了便怒气冲冲朝我发火，三天五天不归是正常的事情。我要是据理相争他就甩袖出去。好几年他的生日，或者中秋月圆，我用心包好了饺子痴傻等他回家。他不是在人家喝凉水啃冷馒头，就是在麻将馆虚度光阴，用他的话说，我逼迫的！为了这个家，为了并不美满的婚姻，为了所谓的面子，我已经改的面目全非。

对他女儿没得说，抱着，捧着，哄逗着……尤其这几年上高中的学费，不是我爸爸留给我妈妈的棺材本，就是我妹妹辛苦积攒的私房钱，可只看到表面现象而看不到心灵深处的她竟然说，我懒惰的连饭也不做，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她父亲娶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另外附加一句，别看她寄养在大姑家，户口在他父亲名下，家里无疑有她的一半！

我时常问自己，自始自终图了人家什么呢？看过《幸福还有多远》这部电视剧，我和女主人公先前的婚姻又有什么两样？不差劲、也绝不逊色的我怎会为一个极致聪明却走错路的男人白白浪费自己的妙龄呢？周围的女人不是扬言离婚就是浓妆艳抹出外逛游，她们的老公一个个还心疼珍惜的不行，可我却将自己束缚在一尺见方的围城里，死也不能，活也不快，是我为人处事有问题吗？是我做的不符合他们的心意吗？

他的孩子更是叫我苦不堪言，有心管吧，她会说你凭什么？置之脑后吧，她会说你本来就不是她亲生母亲。上下左右你都不是人。人家的滴水之恩她都能铭记于心，你的石穿之情她就是不领。伤透了脑筋，却还是水火不容。加上外界的纷扰，你就是把心掏出来人家也照旧说你恶毒。

我恨自己不是有台阶就下的女人，虽然现时不再计较以前的恩怨得失，但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包括他们]机会了。有的事情一旦错过就真的不再。我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我只是想不通，我一再地忍耐，一味地付出，得到的为什么会是妒忌，仇恨呢？难道我种下了大度，宽容，收获的却是自私、狭隘不成？

也许是我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我最爱最亲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摧垮我的身心和意志？而后又给我小心翼翼的敷药疗伤？可否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已挥手不需要。他们可以挑剔我的种种不是，可以将所有的罪名归落于我，这些我都能咽下肚。然而，他们却联合外人诋毁我，看我的笑话和走姿！

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母亲总是教导我，人是真心换真心，你让他一尺，他回敬你一丈。可她忘了主要的一点，当东郭先生碰到狼，就不必仁慈发善了！我不做端枪的猎人，但我会关起门逃避狼。妹妹每次劝我将两个孩子一视同仁，我说我的孩子怎么都行，而其实对他的孩子更呵护百倍！事到头来，我究竟、到底换来的是什么呢？

任你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因为人的本性便是如此。我没有那么伟大，他们也不值得我为之付出生命。我学会了自嘲，并把主题转移。婚姻失败了，但我的人生还有希望。天下人已看尽了我的眉眼，我还自欺欺人把脸用虎皮蒙起来，在乎什么呢？又有什么可怕的？撕破脸皮吧，反正不想落好，尽管笑去吧，尽管骂去吧，心安理得就够，再说我是人非神！

我开始服务于他人，并造福社会。尽管做的每件事情都微乎其微，然而我的精神世界是那么的充实丰盈。我不会颓废堕落在家庭里，我要振作在阳光的生活中。他们是我的唯一，但却不是我的全部。我对老公说，他太聪明，可惜走错了路，我不会和他同流合污，也不会助纣为虐。辗转又对他女儿说，好好学习吧，那才是她的正事。千万别像她老子一样滋生坏心眼。还有，我不是她的终极目标，也陪伴不了她一生，希望她在逆境中自救。

他们已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的心离他们也愈来愈遥远。每当团圆之夜，或逢年过节，我会遗憾地问明月，我们一家人的心何时能圆？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几年。

暑假过后，他去了市里上班，他的女儿则是高三最后的冲刺。他们临走，我除了说声保重就是祝福平安。

他们父女两个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了。这次从天而降，他又臃肿许多，连喘气都呼哧呼哧。头发也白了不少，胡子黑刷刷粘满脸颊，让人看了禁不住有一种沧桑至极的感觉。我几乎没有勇气问候伺候他了。我知道，他回家不是冲着吃喝来的。一刹那间，我的心里莫名徒增悲伤，他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怎会为我这样一个渺小如蚁的女人不堪懦弱到这种地步呢？

他的女儿这会很有礼貌问我上网不？搁置往昔，她会理直气壮坐在电脑上，自以为他老子的也有她的一份。我不计较她把我当什么，也不求她怎么报答我，我最大的心思是她能健康成长，摆放端正自己的心态。若是为自己，我何以至于如今凄惨的下场？她不明了无所谓，只要她能把我当长辈，也算书没白念，我父母弟妹的钱没有白费。

告诫过自己，不会再被他们感动了。人就是这样，想得到时，距离却越远，待到伤了心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却死心塌地般回到你身上。他们父女两个的转变，勾起了我对往事的无限涟漪。别人是为贫困疾病打拼，是为生计所挣扎，我们亲亲的一家人却是同路不同心。我感叹岁月的无情，我也感叹岁月的有情，我抱怨上苍有眼无珠，也感恩上苍确实待我不薄。

从没有过坚定的信心和信念，却被命运稀里糊涂推到这里。口口声声说宁可后悔也不遗憾，期待的完美结局如愿以偿了，我怎么伤感万千呢？这个过程是费时艰难，这个过程或许不是常人所能忍受，但不幸之中的我已倍感万幸了。还来不及告知冰箱有饺子，心知肚明的他已拉开了抽屉。

“百里挑一，又是九十九个！”他边嘟囔边顺手递给他女儿一个。

“你没数怎么知道的？”孩子迷惑不解。

“十全十美，这是她的习惯！”他端着盘子解释道。

“这是给我们——留的吗？”他的女儿仍然心存怀疑。

“当然是！”他扭头冲我笑笑。他的意思很明确，孩子大了，有了思想，不要再持续这份陌生的情绪了。他都那样屈尊了，我不得不会意地点头。

“那么肯定？”孩子还是不能释怀。

“她的习惯没有改变过！即使是体无完肤的非常时期……”他窘迫地拿起一个，三下五出二就咽下去了。

孩子看着我，还是不吃。我明白，她想吃但不好下口。但在这一刻，我们一家人的疙瘩已解开。我在想，我是否要改口他的女儿为我的孩子？

“快吃吧，别磨蹭！”我催促了。

“那——您吃了吗？”她的极其懂事有史以来。

“她有胆囊炎，不吃韭菜鸡蛋馅。”老公嘴一张，什么话都出来了。

“噢……”孩子愣了半天，只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个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