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愿是寒夜漆黑的底片,谁能为君显影内心隐秘的星光;
君愿是荒丘夏虫的独奏,谁能为君录制回放天然的音籁;
君愿是乡村凄苦的叹息,谁能为君体恤安抚受难的夕阳;
君愿是地狱放逐的灵魂,谁能为君淬火摆搁天堂的器皿。
——哑榴
我的梦,你落在了那里?故乡,天空有一片水田,一面明镜。无边的莽花,粉红色的苜宿在田间起伏,金黄的油菜花如丝绸铺展田垄,山岗。农人在离村庄不远的明镜中劳作,像站立着一个个针眼,一针,一针,编织着这春天到秋天的的绿色绸缎。每一颗稻谷,每一根麦穗,编织在大地上,编织成大地变幻无穷的七色锦缎。农人手中活,大地身上衣。
那些村庄,就在狭小的天空下面,山脚下,或水中央。记忆里,一条小径,我会准时出现在上学的路上。小燕子们如同恩爱的小夫妻牵手出巢,或独自飞翔,用嘴啄泥,贴近水田抄近路回家,垒砌这些栖息在村庄的屋檐下的温馨的家。经过四季的花开花落,蛙声虫鸣。几度大雁飞过。和农人一起守望着东篱,一片水田。瘦弱的翅膀在收割的疾风里变得硬朗而尖锐,我用日益丰满却又疲惫不堪的翅膀拍打低洼的地面,清晨在田间跳跃,在暮晚里负荷加重的谷把,九月回家的山芋……终究在季节的狂风里起飞,仿佛抖落沉重的包袱,飞离故土。
我的亲人,你们还好吗?这个城市越来越陌生,就像一棵被人随意丢弃的种子,发芽是发芽了,落魄回不到生根的沃土。变了味儿的乡音撇起了腔,不再土生土长。总觉得做错了什么再也无人训斥,做对了也不知对在哪里,飞翔沉重唯艰。节日的包袱里不再包满新鲜的叮咛。羽毛零乱,在泪雨里沉浮。我的梦,还不曾破灭。看,我思念的脸庞如月一样圆,如叶一样红润。
又逢中秋。今夜,我情愿什么也不是,只属于孤独。记忆顺着河流飘向你,村庄啊,我想起那些芦花和水池里的菖蒲。芦花飞舞如絮的月光,白发的爹娘在不眠的秋夜里望月——乡下的大爷大娘一律呈现着相似的敦厚善良,都像是我的亲爹亲娘,都像是这荒诞的城市之夜向乡间拼命逃脱的,慌乱的月光。还有发梢扎着桂花的妹妹,出嫁的,倘未出嫁的,急行十几里,一起围在老爹老娘的身边团圆,内心里吐出新鲜的感情的绿芽,红色丝绸包裹的小宝贝哇哇乱叫,怕见娘家的生人。
最令人怀念的感觉还是那第一次毛毛躁躁的毛脚新女婿,按照传统选择在中秋上门认亲,得屡屡接受姐姐妹妹们调笑的恶作剧。那时我还是心高气傲的香草少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开天辟地叫一声那个她的父母一声爹一声娘,比起叫自个的父母还要真心。娘啊在灶下添旺柴火,烹调宰杀的白鹅。爹啊走来,看见窘迫的说不出话的这位,说一句别难为这位姑爷了,那一群仿佛誓将我从那个她手里抢过去踩瘪,才肯罢休的嘻嘻哈哈的村姑小妹们便一齐正儿八经的收敛了刚才的放肆,规规矩矩。在酒席上第一次坐在了一席,长辈们捧出前程不可估量这样激励的话语向姑爷敬酒,一阵猛灌,脸色发红又发紫,迷迷糊糊看见那只梅花鹿从花布门帘探出头,看见这老实巴交不会说话的未来的孩子他爹,实在是舍了性命来应付也对付不了海量的哥兄嫂媳,牵着进了那香气氤氲的插满桂花的闺房卧室——睡得那么香甜。
一晃很多年了,城市的月亮总不如乡村的圆,那么大,那么亮。独饮,微迷,轻醉,恋上了酒,一个人这样说话。再次想起我的故土,今夜月亮不像是花好月圆,却隐隐夹杂着一丝忧伤。仿佛犹似昨日的酒席上爽朗的大笑,大碗喝酒的酣畅淋漓,一些亲切的面孔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城市寄居的我与故乡不再来往,像一点也不认识很多刚刚在四季里出生的婴儿的面孔,渐渐的疏远了,模糊又陌生。幸好还是从电话里断断续续听到我急切想知道的花开鸟鸣红红白白的音讯……我的咽喉里堵塞着哭泣,我真想呜咽,在这上下左右听得见一根针响的套间,我却不能破坏邻居们的安宁。也许,我的心有些苍老,总爱想起那些与盐份一样咸涩的苦累过早的压断了壮硕的生命,不曾走进真正的秋天,便已经倏然凋零。有几座新坟,也不知青草有没有完全覆盖……
2009.10.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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