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神秘的森林,像是跟随着时间一起漂流、苍老了无数世纪,所有的迷惑、猜疑、勇气在这里沉沦、腐败,古老森林的古老气息,有一种冷陌的气质让人觉得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那片森林树木葱笼,静静地覆盖住整个小山坡,很远就可以看见它的边缘一排高矮不一的枫树。
这是属于直子的世界,一个她可以完完全全交流的所在,在没有认识村上之前,直子常常一个人来到这儿,也说不定是早晨或是黄昏抑或是中午,只要是思想感触到森林的冰冷,她就会无所顾忌地来这儿。大多数的时候,直子只是静静地散步,清晨,森林里氤氲着一层很薄很薄的雾,夹杂着淡淡花木的清香,柔和的阳光从树稍渗漏下来,空寂的森林因而意犹未尽,但奇怪的是,这里鸟类比较少,无论在一年四季的那个季节,都很少听见鸟鸣,偶尔有野兽怒吼,却又好像是来自年代久远,对于这一点,直子从未感到过可惜,不是说她不喜欢鸟,而是她更喜欢这片空幽的森林,这里面埋藏着直子青春期多少的多愁善感!偶尔,直子会拿着用上好的檀
香木做保护盒的心爱的小提琴来这里练习,直子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打扰别人,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很好地满足了她,这是她喜爱这片森林的另一个原因。直子练琴的时候,大多是落日西沉的傍晚,那时整个森林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淡金,直子斜靠在一棵树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遍地枯枝滥叶上弯弯曲曲,似是被直子悠扬的乐声俘虏了灵魂,而直子的灵魂是属于森林的,她和生长在森林里的树木一样,每天接受日光、氧气的滋养,可是直子从心里觉得,她的灵魂是属于森林的,她总有一天会回到那里,化成一棵大树,生长、衰老、腐烂、沉淀…
这片森林的神秘并不仅仅在于它缺少鸟类的光临,且有一个传说:这里有一口深不可测的井,被茂盛的林草覆盖而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的位置。也的确,森林里面的灌木丛长得异常繁茂,甚者可以把一个成人完全湮没,其次这些灌木盘根错节,参差交错,有的扁平得像鸟巢,有的微微隆起像坟茔,在这些疯狂生长的植物面前,人会感觉到一丝恐慌,它们顽强的生命力,长成奇怪形状的力量和神秘的古井像是布满触角的爬山虎,一步一步地,一寸一寸地覆盖你全身,将你同化。
这口神秘的古井成了心灵上无法弥合的空洞,而直子在寻找它,它位置的渺茫,深度的无限,还有那可以不知不觉地吞噬生命的魔力…… 生活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天气越来越冷,飘零的黄叶,南飞的大雁,长时间阴霾的远天,都会引起直子注视的目光,直子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厚,眼神亦愈是光彩夺目,像是有什么喜事即将发生一般。
很快,到了冬至那天
小镇飘起了一场小雪,漫天纷飞的雪花,像是来自天国的音讯,掉进池塘,积压在树干,平铺在屋顶,一上午,整个小镇便处在一个纯白的世界里,所有的异端都被抚平了。直子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眼睛澄澈得水光流转,她似乎处在一种很兴奋但又祥和的态里,眼前的白雪静静地涤荡着她的内心,但瞬间她的眼神黯淡了些许,她起身站起来,来到写字台前,轻轻地打开抽屉,里面全是黑皮笔记本,直子抽出最低层的一本,翻开,一张相片跃然眼前,照片上,一个小女孩站在一口井旁,背包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小女孩笑的很恬淡,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直子轻轻地在相片上摩娑着,它知道照片里的井并不像现在传说的那样深不可测,更不至于杀人与无形,至少记忆里不是那样的,她清晰地记得每到夏天,井边盛开着各色的野花引来无数的蜜蜂、蝴蝶,而井中呢?由于夏季雨水比较多,井里早已是一井清水幽幽冒着寒气,水面上还飘浮着几片不知名的树叶,井沿也当然古老,沟壑纵横,青苔漫步,这俨然不像一个死忘的**。
直子觉得天晴的时候,她该去那片森林了。 这场雪一直飘飘扬扬了两天,直子依旧每天上学、回家,生活在平静中透露着淡淡的枯索,其间同镇的村上来约直子去滑雪,直子的妈妈热情地招乎了村上,但是直子却缺少一种少女该有的热情,只是出于礼貌的静静地和村上面对面坐着,村上问话她就僵硬地回答而重点的是直子一知道村上的来意后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弄得村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敢直视直子的眼睛,他们又礼貌地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最终村上发现自己已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便编了个谎话走了。大约十分钟后,直子妈回来了,她大概是认为村上会留下来吃饭吧,买了很多菜,进屋发现村上已经不在了,不免有些失落。直子爸回来的时候,直子家厨房里正飘荡这一股食物的香味,他也带回了一个消息:下雪的前一天,一对情侣去那片森林幽会,结果失踪了,警方初步怀疑是失足掉进传说中那个深不可测的井中。
消息在日报以头版播出,直子象征性地吃了半碗饭,便拿起报纸回房间了,她把关于井的消息的每个子都看到了心里,然后又剪下了新闻把它放到了抽屉里一堆里。
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愁云惨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街道上的积雪在慢慢融化,因为下雪了而被搁置了的新建的公路张着湿漉漉的嘴巴看着来往的行人,一直将身体延伸到那个小山坡上,一路上直子皱着眉头,路两旁时而有结成块的雪从松树上掉下,一群小孩延路追逐打雪仗,突然一个雪球飞过来打在直子脸上,直子轻声地“啊”了一声,一个脸蛋通红缺了门牙的小孩跑过来,带着一脸很无辜的表情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直子微微惊了一下“哦,没关系,以后可要小心喔!”小孩瞬间露出了笑脸,“嗯”了一声便跑开了,直子继续向森林走去,大约十分钟后,直子来到了雪后的森林,昏白的阳光在树稍点燃一层光晕,林子里的雪融得慢,还有一尺多深,直子深一脚的浅一脚的向深处走去,尾随的是一串坚强的脚印。走了大约一百米的时候,直子发现自己的面前逶迤着一串脚印,直子停顿了倾刻,继续向前走去,此刻她心里正思考着这个不速之客是怎样一个人,是野兽的脚印吧,但又没这么大,是猎人吧,但这脚印又明显很浅,甚至比直子的还要浅,应该不会有这么瘦弱的猎人吧,再说猎人一般还会全副武装呢。难道是雪后来散步的游人?直子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很卖力地思考,“嘿”直子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喊住了,她抬起头,一个瘦高的男生站在了她面前,那男生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鼻头和两颊冻得通红,穿着一件有点松大的但还不至于妨碍观瞻的风衣,他正微笑地看着直子,直子没有回应他,男生又向前走了几步,以一种很严肃但听了又让人感到好笑的语气对直子说:“小姐,你要知道孤身一人来到荒僻的森林是很危险的,尤其还是在雪天,这里有一口深不可测的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尸骨无存!”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直子对男孩的调侃置之不理而针锋相对,这似乎让说完便好奇地看着直子的男生有点儿不知所措并且现在换直子用她的美丽又似乎能洞察别人的大眼睛盯着他了。男生知道如果他回答说自己是男生而她是女生,肯定会引起面前这个要强的女生反感,虽说只是初次谋面,但命运就是个奇怪的东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若干年之后当直子与自己在阴暗的房间里进行灵与肉的交融时都会想起他们第一次的尴尬谈话,它像是记忆里一只永不腐烂的风铃,总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响起,那种时光也磨灭不了的怀旧感让他们由衷地感到高兴,它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两颗年轻的心绑在一起。
男孩叫渡边。
虽然雪地里的邂逅有点尴尬的气氛,不过好在它发生在直子喜欢的森林里以至直子不太讨厌这个瘦高的男生。
最后,两人的对峙是由渡边的自我介绍结束的,直子刀一样锋利的眼神又夹着一丝淡淡的天真与柔情实在让渡边头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演独角戏似的一口气告诉直子,他是由临镇转到直子所在的学校的渡边,和直子是一个年级,学的是考古学。直子礼貌地听着,当听到渡边是学考古的时候,直子心里笑了一下,因为一副图画浮现在她脑海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背着一个比他自己身体还要庞大的包,攀怕在陡峭的山脊上。直子大概能幻想到那个有点滑稽的场面的发生不会很遥远,她继续盯着渡边,可是渡边已经说完了,渡边摸了摸后脑勺,这仿佛有点和看起来不一样,其实他在想,自己是否有什么没介绍到呢?
很快学校便放寒假了,远近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喧哗的学校渐渐地变得安静,凛冽的北风肆意地在学校横行,因为没有人或很少人的地方会无形地缺少一种抵抗的意志,无论是对自然灾害或是其他人的元素,所以除了坟地,长假期间的的学校恐怕是最凋零、落寞的所在了。直子的家离学校不远,直子收拾好东西,踏出校门的时候,满脸皱纹但眼睛异常有神,慈祥的看门老人,眯着眼对直子说:“就剩你一个啦,你走了,我也要回家喽!”直子突然感到一丝悲凉,是啊,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来来往往,多少过客归人呢?谁也不可能永远陪着谁,也不可能永远呆在一个地方,一次次的相聚然后离别,我们从欣喜到悲戚,人无不在享受着最残酷亦是最温柔的馈赠,我们能抓住的又有什么呢?像那迷失在森林里的井,或许它根本从未存在过,也有可能早以被日积月累的枯枝滥叶填满而消失,但它的的确确在人们心上存在过,让人不断下坠,最终迷失…… 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是爬满爬山虎的紫褐色的墙,由水泥和一些光润的石子混合筑成,那些石子凸出整个墙面,像鳄鱼身体上的斑一样在阳光下耀眼,直子穿过这样一条小道,前面便是马路,路旁已经站着许多等公汽的人了,有打扮时尚的白领,戴着厚厚的眼镜,拎着公文包,头发梳得光泽油亮的中年男人,直子也顾不得多看了,也站到了旁边的马路上,大约十分钟后,公车从马路的一边缓缓驶来,人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直子默默地跟在后面,等到直子上去的时候,座位已经坐全了,直子径直走到了后门抓住扶手,车便启动了,窗外天色灰暗,寒风中,路两旁的梧桐在纷飞着落叶,以前热闹、长排的地摊也无影无踪了。车厢内也是安静的,一股股热空气随着汽车晃荡。
再十分钟后,直子到家了,她叫了声“停”司机停车了,一股气流推怂着后门开了,直子跨了下去,然后又听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汽车在直子前面驶了过去,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排的人的后脑勺看着是一横黑,冷冷的空气不停地从四面八方钻进直子的身体,直子只觉得车客的面容是一个也记不得了。
直子的家离闹市不远,下车后,穿过一系列小巷,大概有四段吧,就到了,小巷都是小石子铺成的,寒冷的季节里,透露这一丝不屈的寒气,直子走过这些小巷时,许多人家已亮起了灯,一团团昏黄的灯光离直子很近却又很远,直子似乎觉得不那么冷了,虽然这些灯不是为直子亮的,但命运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直子就这样沐浴着这温馨的灯光回家了。
开门进屋的时候,直子妈正往桌子上摆菜,她发现直子回来了,“洗个手准备吃饭吧,有客人。”说完又进厨房了,直子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只有有客人来才会有的菜,直子进了房间,把书包挂在墙上,看了一下手表是上午十一点十一分,便出去了。
那时正好,直子爸妈和客人正从厨房出来,原来是村上伯母,直子对她微微一笑,她也一笑回之,接着他们就坐了下来,满桌香喷喷的菜肴让人食欲大增,村上伯母先开口了,“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你们做这么多菜,随便吃就行了吗!”直子爸妈脸上立刻挤满笑容答应道:“不麻烦,不麻烦,平时盼你都盼不来了!”直子静静地坐着听着大人们寒暄,大约两分钟后话题转移到直子身上来了。
直子妈说:“村上一切还好吧?好久没见到他了,意思,劳烦你们做这么多菜,随便吃就行了吗!”直子爸妈脸上立刻挤满笑容答应道:“不麻烦,不麻烦,平时盼你都盼不来了!”直子静静地坐着听着大人们寒暄,大约两分钟后话题转移到直子身上来了。
直子妈说:“村上一切还好吧?好久没见到他了,她以前可是喜欢来找直子玩的了!”
“是不是又遇到其他的女孩儿啦,像村上这么优秀,也在所难免”还没等村上夫人开口,直子爸妈又开玩笑似的补充道,他们眼睛有一丝毫灰暗,这只有直子能察觉得到。
村上夫人面露愁容,把头扭过去看了看直子,“这可都要怪直子喽,其实也没有多大事儿。”夫妻俩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女儿身上,直子直接迎接父母的眼光,直子的父母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他们知道直子不会主动把前因后果一一说清,虽然他们已肯定直子知道是什么事了。
“这样啊,我们恐怕是不知道的。”直子父母一方面想要维护女儿,女生有人约证明她有魅力,而适当的拒绝又有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无疑是锦上添花,直子的父母想:这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另一方面,他们不想表现得唯唯诺诺,但是他们又找不到合适的台阶下。
桌上的菜肴的热气渐渐变得稀疏了。
最终,直子答应和村上夫人一起去看望村上,因为她听村上夫人说,自从村上那次来约自己去滑雪被拒绝后,他就郁郁寡欢了,整天闷在房间里,什么事也不理。直子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安慰一下这个小弟弟,那天她的语气确实有点儿重。可直子依旧是不知道她要去安慰村上的真正原因,她当初不答应与村上一起去滑雪没有任何的言外之意,只是完完全全地不想去而已,可是现如今却要献媚似的跑去安慰他,好像是在否认自己当初拒绝的单纯性,这不由得让直子感到不悦。
直子与村上夫人一起出直子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十二分。出门时,直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一栋很古色古香的木屋,在庸懒的阳光下,它像一个正在打磕睡的老人,让人感伤生命的消逝。打扮雍容华贵的村上夫人在前面趾高气扬地走着,活像契诃夫小说里的胖军官。直子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宝马便黑白分明地停在面前,车上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人看见村上夫人来了,急忙摘掉墨镜,从车上下来,打开车门,露出温顺的小绵羊似的表情,站在车旁村上夫人跨了进去,直子紧跟而来。
新春伊始,当柳树刚吐出翠绿的芽时,直子也换上了轻便的春装,经过一整个寒冬的飘零,直子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脸上开始洋溢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像是从山谷吹来的山风,携带着花草树木的清香,又似收敛的湖光山色,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上学要走的还是那条马路,街上依旧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也许是烟火的余力,重修的马路已经铺上了沥青,远远延伸而去,似巨大野兽的脊背。公车依旧从路口行来,车身换上了红色,在春日里,热烈非凡。
直子上了车才知道,原来不止车身,车厢内也是焕然一新,座位换成皮软垫靠背的且擦得一尘不染,地板平整光滑,直子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坐了下来,拉开窗户,春风拂面,内心畅然自乐,公车在路上靠了一次站,上来一群唧唧咋咋如小鸟般的小学生,一路上公车里便笑声不断,这群可爱的小孩为有点过于寂静的车厢注入了一股活力。
十分钟后,车在学校前面停了,车厢内已经没有几个人,直子下车时,司机也转过身来,直子余光瞄了一眼,原来司机也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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