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又轮到值班。
我在办公室读杂志,儿子从楼上跑下来,兴致勃勃对我说:爸,我去抓枫叶!
不一会儿,儿子拿回来几片桦树叶。儿子兴奋的说:爸,你看,我抓的好多的枫叶。
然后一片片整齐重叠,稳稳当当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原来,儿子把桦树叶当枫叶了。
也难怪,桦树叶叶片的形状确实有些像枫叶。只是枫叶愈老愈红。能给人愈老愈火热愈老愈火红愈老愈热情愈老愈热心的积极上进的精神劲儿。
能给人以健康以鼓舞以激励以鞭策。
以安慰。
而桦树叶则愈老愈腐败愈老愈腐朽。
像躺在办公桌上的这几片桦树叶儿,腐朽着身子凄黄着面孔。完完全全本本份份就是一片垂死枯黄的落叶而已。
我们这里没有枫树,自然没有枫叶。
从前也不曾找个适当的机会,不曾拿桦树叶与枫叶儿比较,给儿子一个清晰明了的详尽细致的解说。未满九岁的儿子自然不明了。
自然难以分辨。
自然会弄错。
看着儿子童心质朴兴味盎然的样子,大概也许。
儿子是特喜爱枫叶的吧?
大概也许,儿子对一片愈老愈腐败愈老愈腐朽的普通的秋叶儿也是很淡漠的吧?
大概也许……
我竟然不忍心拂了儿子的兴。
任其把一片枯黄的桦树叶当作枫叶。而不加以纠正。
任其把一片枯黄的桦树叶当作枫叶,从大自然宝贝似的拾回,精心叠好,珍贵地存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又过了一阵子,儿子跑回来对我嘟嚷:爸爸,没有风,枫叶不落。
儿子依在我身边,噘着小嘴。
有些哀求的意味。
望着儿子可怜无奈的小样。放下杂志,抓起儿子的小手。走。
我们一起去看看。
办公大院内零零散散种着七八棵桦树,繁茂浓密的枝叶遮挡了办公大院空地大约半边的天空。淡淡的静静的而又不乏热情的秋阳斜斜的铺撒而下,一半儿温温的恹恹的拢着青绿的花草。
拖曳着衰微的惨淡的辉煌。
一半儿从繁盛茂密的树枝树叶儿间斜斜漏出,泼撒着灵动散乱的光斑,羞答答压着树下的地面,或压在腐败腐朽的枯黄的桦树叶上。
散着一抹颓废的枯萎的生气。
每一棵树比海碗的碗口都要粗。
每一棵树都高高矗立,耸入云端。
树枝上浓密的树叶儿大都成了黄脸婆。
正经八百半老徐娘。
其间夹杂一些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的枯黄的叶片儿,紧皱着惨淡垂死的面庞。挂在树杆树枝上。
像丧铃。
在秋风的伴和下,枯黄的树叶儿低念着瑟瑟的哀哀的墓歌。
有的已经坠落地下,被秋风卷起,淡淡的抛入低洼的湿地。
这里低洼的湿地还积攒着苍天伤秋悲秋淌下的同情的悲心的,揪心的泪水。
泪水无言。
泪水亲亲的紧紧的包着抱着裹着拥着这些腐败腐朽的枯黄的残叶儿,抚摸着被秋风撕裂的哀哀的愤愤的,也是楚楚人怜的容颜。
泛着悲凉的凄冷的绝望的白光。
一阵秋风拂过,桦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无力的指控秋风的粗鲁与薄情。
哀怨凄清凄冷的命运的归宿。
更像是对着秋风对着命运在作着垂死的悲凉的,也是凄美的抗争。
这时,一片桦树叶从高高的树枝下坠。
下坠。旋出凄冷凄凉凄美凄惶的舞姿。
带着丧魂失魄的悲哀。
带着无限依恋无限留恋无限凄苦的,无限惆怅。
带着颓废颓丧的屈从命运的绝望。
儿子见桦树叶飘飘悠悠、飘飘悠悠下落,甚是欢喜。像一阵风似的扑过去。
伸出双臂。张开双手。去捉去抓去搂去抱。
去抢。
儿子没有跑拢,桦树叶坠落地面。
一脸可惜一脸无奈。
桦树叶并没有被儿子的热情和欢愉传染或感动。
她静静的躺在地上。苦着一脸无助的冷寂。
又一片树叶落下。
这次距儿子近,儿子很容易便抓住了。
虽然动作仍显笨绌急乱。
举着桦树叶,儿子兴奋得欢呼雀跃。
因秋阳的火热和急速的运动,加之兴奋的催化,儿子嫩嫩的小脸胀得绯红。
亮着健康的生气的活色。
儿子把抓住的桦树叶放到我手上。
我轻轻抚弄被儿子唤作枫叶的桦树叶,望着专心专注沉迷沉醉的儿子。
心里装满惆怅。
岁月催人老呵!
三十年前,我也像儿子一样,曾经吊着父亲去捕捉大自然的秋叶儿。
也如儿子般天真烂漫。也如儿子般。
满脑子装着新鲜新奇的梦想。
现在,我的如儿子般质朴的童心已经随着萧瑟的秋风远去了,消逝了。
已经找不到一丝踪迹。
我的如儿子般的愿望梦想也被萧瑟的秋风抛弃了,抛在了远远的深深的岁月,被远远的深深的泥土包裹,封锁,埋葬。
不留一丝痕迹。
不见一丝阳光。
只有一滴混浊不清的湿泪还久久的浅浅的挂在眼角,模糊了整个秋天,模糊了秋天里腐败的腐朽的枯黄的桦树叶。
模糊了漫漫人生的漫漫前程。
我戚戚的哀哀的想,再过三十年,儿子也会如我一般,抚着一片枯黄的秋叶儿,痴痴的发怔。
痴痴的哀伤。
儿子也会如我一般,淌着混浊的秋凉的泪水,打湿秋天,打湿秋天里腐败腐朽的枯黄的秋叶儿。
打湿漫漫人生。
2009100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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