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些微发黄的照片,想起母亲曾经对我说的父亲是个骗子,我笑成醍醐灌顶的模样。
时间的纸页标签成关于八十年代岁月的画面。
那时候,父亲二十八,母亲比父亲小四岁。
父亲经人介绍,按图索骥独自一人摸到了母亲的家。母亲原本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可第一次遇到父亲,却变得羞怯似醉无法言语起来。父亲说,也就是在你母亲走来为他倒茶水的抬眼瞬间,那片绯红的脸颊在一瞬间点燃了他年轻的心,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如火坑里的秸秆般燃烧起来。
父亲只读到初中,但这却丝毫不妨碍他那如诗人般极具浪漫的气息。约会的第一天,父亲刻意将时间选择在了黄昏,然后带着母亲来到了他事先“慧眼相识”过的一片静静的山冈上。他先让母亲坐在一块他用草席编好作成护垫的山石上,然后从背后变戏法般的掏出二个由野草打磨成的彩色花环,把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戴好。接着两个人背对着背开始聊起天来。然而说第一句话时父亲便犯了一个至今让母亲记忆犹新的错误,或许是紧张,他出口第一句竟然说成这地方真好啊,清晨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气氛在那一瞬间被母亲的咯笑不止所释然。母亲是一个富有才思,雅兴十足的姑娘,而当时又正值流行迪斯科和校园歌曲,所以话题自然而然地落脚到了流行音乐上面。父亲似乎亦有这方面的爱好,侃侃而谈之余随口哼起了那首红遍四方的《故乡的云》。然而父亲的嗓音又是极其动人的。当母亲转身看着穿着中山装在夕阳中父亲被模糊的英俊脸庞时,当母亲第一次听到一个男子深情款款地在她面前唱到那句“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飘泊,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时,心中的琴弦在那一刻被悄然作响。也就是在这次初次约会的时候,母亲便下定了从此跟随父亲的决定。但是按照母亲后来嫁给父亲时的话说,自己当时被父亲给拐骗了。原来父亲彻头彻尾反反复复只会唱故乡的云那么一首歌。
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场面似乎远没有我臆测中的热闹。我以为他们结婚时会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花红轿子高高抬,四海宾朋远方来。结婚前几天,母亲才穿着大红花袄带着和外公一起买的电视机,录音进,缝纫机三大件匆匆忙忙的从宁海赶来。结婚时候,也只是简单地请了要好的亲友知音,凑齐几桌吃了两顿拜过堂便算完结了结婚的所有礼式了。
结婚后的母亲,倒是跟着父亲过了段闻鸡起舞,荷月带锄归的苦日子的。
奶奶临过年时就和父亲分家了,给了父亲六十元,几亩甘蔗地,外带外面二千元的债务。然而母亲毕竟是一个吃的起苦的女人。为了早点把债务还上,为了能在过年时能存点小积蓄,一大早起床便与着父亲一起拉着昨晚砍来的一大车甘蔗一村接着一村得去卖。令我惊奇并且赞叹的事,母亲不但丝毫没有半点怨言,这时候的雅兴竟然还越发浓烈起来。她会在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的漆黑的早晨,一边在后面帮着父亲推着手拉车,一边一首首地教父亲唱当时流行的歌。我难以想象的是,在寂静的早晨,歌声和着笑声与着车轱辘轧地的声音,将是一种怎样诗情画意的画面?
在最为艰苦的结婚第一年,父亲母亲以着年轻的激情,将看似苦淡的岁月烧成了熊熊烈火的壮烈模样。而爱情,也在这劳苦的一年中弥散成了惹人心醉的陈酒佳酿。
终于,在一年以后,母亲生下了我。然而即使这时母亲却依旧顾不得休息,看着父亲因我的出生而更加辛劳的身影,母亲毅然在生我后的两个月站到了父亲的身边,挑起了在另一端的生活重担。
甘蔗毕竟是有时节的。在过了甘蔗旺期后,母亲会和父亲一起到村里边的几个河塘去摸螺丝。然后帮着父亲剪好螺尾,一起拿到市场边的小地摊去卖。母亲曾经笑着对我说,那时,螺丝的确卖了不少,可是也把压在屋内的半缸咸菜给吃光了。母亲说这话时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说的是很简单没有什么情节的故事般。
父亲和母亲年轻时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没有轰轰烈烈,却绝不平凡:没有蜜语甜言,却感人至深。
我想,我会接过父母手中那段用激情燃烧的年轻岁月,作为对青春生命最好的注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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