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刚参加工作,在北郊的一所中学教书。
报名的第一天,来了一个残疾孩子。说他来是不太准确的,小儿麻痹症导致他盆骨以下全部瘫痪,空荡荡的裤管里藏着两条不听使唤的细腿,像刚出锅的面条一样柔软,是父亲用自行车将他驮来的。父亲放下孩子,抱歉地冲我这个新来的老师笑一笑。孩子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的渴望,还有一纸盖红印的录取通知书,都让我无法拒绝。
可是,那个叫“明”的残疾孩子,你家住哪儿,你怎么上学?
明的家在火车站旁边的一个村子里,离这很远,只有住校了。把明安顿到宿舍后,父亲丢给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就再也不露面了,这给我这个班主任出了很大的难题!从宿舍到教室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米,可对明来说无疑是光年的距离,总不能让他爬过去吧?我说:“来吧,趴老师背上。”我背起了那个残疾孩子,也背起了初为人师的沉甸甸的责任。
生活很单调,每一天都是简单的重复,可有时候,想要把重复的事情做好真的很难。我从宿舍把明背到教室,从教室把他背到厕所,再从厕所把他背回宿舍。和我一起背他的还有我那一个班的男孩子,一背就是三年。背他最多的是和他一个村的红。小学六年,明是趴在红的脊背上长大的,如今上中学了,红再一次背起了明。孩子们陪明说话,和他做游戏,给他打饭,帮他洗碗,拿了自家的好东西给他吃。高兴时,明会把他的细腿耷拉在肩膀上,耍杂技一样逗大家笑,他也跟着笑。阳光灿烂的中午,我们背了他去学校隔壁的公园里逛。星期六下午,如果他父亲不来接,我就用自行车驮了他回家,身后簇拥一大伙,一路花香一路歌。
陪他们到了初三,我一边上课带班,一边复习功课准备成人高考。孩子们见我忙,就不让我背明,可我心里总放不下,每天晚上睡觉前,总去宿舍看他。那是一群多可爱的孩子啊,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上进的心。三年后的中考,我班破了那所中学的历史纪录:两个考上了中专,十五个考上了汉中中学。明也从一个小不点儿,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同宿舍的几个高中生经常欺负明:往他床上泼水,冲他碗里撒尿,逼他在地上爬……我从明委屈的泪水里追问出真相后,非常生气地找到那几个坏小子,给他们讲道理、办招呼。后来再没有人欺负明,有几个还加入到背他的行列中。有一天,新来的英语老师冲他发火:“你怎么不站起来回答问题呢?真没礼貌!”明眼里蓄满了泪,他何尝不想站起来啊!
遗憾的是,明没能考上高中。他毕业的时候,我也离开了那所学校,去西安进修了,后来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和几个同事去北郊远足,经过那个村子。问了邻居才知道,明结婚了,媳妇是北山里的,孩子都六岁了,很健康。当年的残疾孩子如今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我真为他高兴,他以另一种方式站了起来。
如今的明再也不需要老师背了,他坐了轮椅,天天去城里给人擦皮鞋。听说前些年他在写诗,不知他的诗行里有没有趴在老师脊背上的记忆?如果没有,那也没什么。能给予别人温暖和帮助,那是我最大的幸福。十八岁的天空写满了爱,它叫“帮助别人,自己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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