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耷拉着头却扭向一边，右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磨蹭着，他已记不清这是多少进老师的办公室，也不知道多少次站在这个地方了。在他的左前方坐着他的班主任，在他的右手边是他父亲，可能因为儿子犯错太多的缘故，父亲在老师面前显得有点局促。

老师苦口婆心的和他讲道理，父亲时不时的插嘴附和，可他就像一棵木桩杵在那，仿佛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几次次因为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父亲紧握拳头，可几次次父亲还是忍了下来，他冷笑着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的妥协。

老师终于叫父亲把他领回家，太阳已经偏西了，斜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他踩着父亲身后的影子，那个空瘪的书包随意地搭在他肩上，父子俩谁都没有做声。

拐过一条巷子，很少见到人影了，他知道父亲开始说话了。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是老师有成见！”他反驳着，尽力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如果你能进步，老师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刁难你呢？”父亲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反问。

“我就看不得他们那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以后在他们面前别像一个孬种！”

父亲气得又举起了手掌，青筋暴突，他凌厉的眼神直视着父亲，他知道自己永远是个赢家，从他记事起，他父亲的手掌永远都只是悬在头顶的，从来都没有落下过。

“啪！”的一声，他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他不相信父亲会出手，他一愣神，眼眶里溢满了泪水，然后把书包狠狠地扔到地上，一手捂着脸扭头而去，父亲哆嗦着嘴唇，颤抖着手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只知道自己有点累了，于是靠在墙边蹲了下来，看着街上的路灯依次的亮了起来，他咬着嘴唇，差不多沁出了血，他恨他的父亲，就因为那个巴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巴掌。他一掏口袋，还有几十元钱，于是他恨恨地一擦眼角，站了起来，径直走进了“极乐网吧”，老板热情地招呼他：“小兄弟，好多天不见你了！”

他一屁股在靠墙的桌面上坐了下来，然后气哼哼地囔道：“给老子来一根烟，先解解气！”网吧老板讨好地递给他一支烟看着他泛红的左脸颊问：“跟老爸闹翻了？”

“嗯，他居然丢了我一个耳光！”他气恨地说。

“还是先回去吧，否则你爸会着急的。”

“急死他，谁叫他打我！”他恨恨地咀咒道。

他一下子忘了刚才脸颊的痛，如一个得胜的将军冲刺在网络激战的游戏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右的人陆续起身回家了，他却豁出去了，就趁这个机会尽情地享受一夜吧。

连续一天一夜都在网吧渡过，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图像在屏幕上闪动，那是他的硬哥们，他正愁着这个晚上又要上通宵，那哥们邀他去玩，正合他意，赶紧跟网吧老板记了账就跑出了网吧，一下消失在夜色里。

当他被人推醒来，睁开眼睛，只见父亲站在他的面前，他一骨碌地站了起来，扭头看着还在熟睡的哥们，昨晚也不知道喝了很多酒，他显得有点虚心，忐忑不安地站在那，他眼里闪现了父亲那厚实的手掌。

父亲的手始终没有举起来，只用布满血丝的眼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他冷冷地回绝道，他知道父亲绝不会在有人的地方责备他的。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动手打了你，我们还是回去好好谈谈。”父亲虽然认错了，可言语里没有半点妥协。

“我们去茶馆。”父亲的话让他毫无反对的余地。

“爸选择人多的地方，到底想怎么样？想给我难堪吗？”他心里暗自琢磨对策，该怎样与父亲抗衡。

父亲在临街的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示意他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们现在不以父子的身份来交谈，这就是我安排到茶馆的原因。”

儿子有点意外，却没有做声，解除了戒备森严的心。

“只有一年你就要毕业了，这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个路口，你该好好把握。”父亲耐着性子说，他却把眼光投向了窗外，知道父亲的唠叨开始了。

“我不像其他家长望子成龙，我只要你成人，我不期望你有太大的造化，更不要求你成大老板拥有几十万几百万……。”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他抢白道：“因为你也做不到！”

“你别小看你父亲，不要以为你父亲是一个桑塔纳司机！”父亲直视着儿子。

“是你根本做不到！”儿子不屑地看了父亲一眼。

“那好，我父子来一次赌约！”

“什么赌约？”

“我们的期限是一年，我必须赚足一百万，你必须考取高中！”他感到父亲的眼神从来都没有这么坚毅过。

“好！”

“以男子汉的名义起誓！”父亲伸出了厚实的手，他迟疑着终于也伸出了右手。

他相信父亲无法做到，虽然这几年父亲辛苦的跑车，也只赚了那么十来万块，他凭什么能在一年之内赚到那么多钱？如果有更好的职业，他父亲早就做了，他不会去跑车的，腰酸背痛不说，也是时刻担着风险，这个他还是明白的。可他没有多想了，他想到如果父亲做不到输了，以后在他面前无法说话了。

在父子俩打赌以后，他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老师都为他的改变而对他刮目相看，他的成绩也一步步地好起来，父亲是看在眼里，喜在眉头。

他觉得自己学习从来都没有如此轻松过，他也觉得老师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了好多。

每次经过网吧，可一想到父亲的赌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战胜了网瘾，他不想让自己功亏一篑。

每次哥们邀他出去，他都拒绝他们，因为他有太多的作业还没完成。

在离中考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忙着最后的冲刺，他放弃了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

一天下午，他的班主任把他默默地叫到办公室，他忐忑不安地回到这个久违的老地方，他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老师眼圈红红的，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了：“你爸——”

“我爸怎么啦？”他有一阵不详的预感直袭自己的身体，他感到一丝颤栗。

“你爸出车祸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爸爸！”他尖利地喊着，然后疯狂地往家里跑。

“你穿好雨衣！”老师在后面喊。

他早已消失在雨幕中，雨越来越大，他睁不开眼睛了，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流了下来，他在街上死命地狂奔着。

他看着父亲静静的躺在自己面前，他疯狂地扑了过去，跪倒在父亲的身边，他把头埋在父亲的胸口，却无法再听到他心房的跳动。

“爸爸，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为了赚钱，你不停地跑车，其实我担心你出事啊！可我却不想你毁约啊！”他死命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旁边一个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本带血的存折：“这是你爸爸临死前交代我们给你的，密码你自己知道的。”

他颤抖着手指，翻开了存折，一百万！被血染红的数字格外的刺眼，他知道父亲交代他的不是这一百万，而是他们之间的赌约。

“爸——”他发出了凄厉的呼喊，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一个月后，他来到了父亲的墓碑前，他一个人，提着一壶浓茶，他从兜里拿出两个瓷杯，然后把两张红册子摆在墓前，一张是那本带血的存折，一张是市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

“爸爸，我们从来都没有好好谈过，今天我们父子俩好好聊聊，你常说我这个时期是叛逆期，所以对我万般地忍耐，而且处处给我留面子，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我，我却以此认为你怯懦；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刻开始，我知道你因为我过早失去母爱想补偿我而对我过分的溺爱，而我把你这份爱作为我对抗你的砝码，我知道那记耳光对我来说来得太迟太迟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啊，而我却一次次用叛逆来刺激你，爸爸，我知道你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你总是用你深沉的父爱包容我的过错，多少次我见到你对着妈妈的照片倾诉心事，对你不听话的儿子，你没有半点怨愤，却是满含歉疚，我却把你满心的歉疚作为逃学的筹码，我却把你你对我的爱意点点的肆意输掉……”他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

“你不是爱我吗？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呢？你这是惩罚儿子吗？儿子知道错了，可我的后悔却无法挽回您离开我的事实了。”他失声哭泣着。

“爸爸，我们父子俩来喝杯茶，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你兑现了，儿子今天也兑现了。”

他看着墓碑上父亲熟悉的脸，他看到父亲笑了，他也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