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娘一口气生了兰子姊妹九个,兰子爹挣得公分,根本就填不满那九张嗷嗷待育的小嘴,所以,一年大部分兰子爹就用小推车,一边推着兰子娘,一边推着最小的两三个,后面跟着一群,出去讨饭。年关的时候,就把孩子们四面撒开,就能多讨点饺子啥的,过一个肥年。
兰子姐妹四个,弟兄五个。兰子大哥十八岁那一年,出去要饭,就再也没有回来,孩子虽多,但哪一个都是为娘的心头肉呀,兰子娘一哭就哭得懵了眼,哭罢,就对兰子说:“你就留着给你大哥换媳妇吧。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出嫁。”那一年兰子十六岁,虽然长得瘦弱,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令村里的小伙子另眼相看。长姐为母,兰子什么也没说,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去烧火做饭了。
其实兰子姐心里也早有了意中人,就是隔壁村的木匠秋大哥,秋大哥和他伯父学木匠已快三年了,没事的时候,就老爱到兰子家里转转,兰子娘看在眼里,心里就想,这是命呀,家里还有好几个儿子,换不完媳妇,哪个女儿也捞不着出嫁。儿子女儿都是掌心掌背,总得有个家。你们就在一起拉拉呱吧,自己的女儿,她心中有数。
其实木匠哥也都知道,他只是盼着兰子的大哥早点回来,或领个媳妇回来,自己和兰子的事才有个盼头。兰子爹妈不在跟前的时候,他就对兰子说:“你心里有我么?”兰子脸微微一红,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哥什么时候回来呀?要不回来怎么办?”
“我答应过娘,就得等大哥回来,不管多少年,如大哥在外娶了媳妇,我就嫁你。”
“那万一你大哥不回来,或回来没娶媳妇,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呀。你家又没有个妹子,唉!”
“那我领你走吧,咱去闯关东,我家里还有点钱作路费。”
“我答应了娘,我就得等,你要等不及,你先娶别人吧。”
“不,我等,等到你出嫁,可一定要嫁给我。”
转眼间到了二哥娶媳妇的年龄,这天,天有些凉了,吃过早饭,娘就说:“都先别出去了,西村的媒婆八家子捎过话来,石砬子庄里有个闺女要换,兰子留着给老大换的,就用二妮吧。”二妮一听要用自己换,立马涨红了脸,“我不换,我还小那,我才十五,我死也不换。”
“不换也由不得你,你三妹四妹长大了也得换,一人换一个,我还愁一个那。”
二妮嘴上虽没说,心里想,我死也不换,都三十多的人了,大我二十多岁,人又老又丑,大不了我随便找个人跑了,我可不和大姐学着。
过了一袋烟工夫,媒婆八家子领了一个小姑娘进得门来,“老嫂子,人我领来了,水灵灵的大闺女,我可费了不少口舌。”说着,就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顺手抓起一个煎饼,说:“再弄点鸡蛋啥的,一上午了,光忙二侄子的事,还没捞着吃那。”
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大,光低着头,脸上也没个笑摸样。兰子娘忙起身,边走到小姑娘跟前,一边打量,一边说:“你看家里也没捞着收拾,您嫂子你坐。多好看的闺女。”又回过头来冲兰子说:“赶紧去做点饭,给你大娘做点好吃的,跑了一上午,怪累的。你二妹那?赶紧找回来。下午人家还等着看呢~!”
二妹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看到媒婆八家子就来气,天天没事,跑东庄,遛西庄的,一天跑八家不到天黑。看看谁家有个闺女小子的,就像相骡子相马,管你般不般配,就生拉硬扯在一起。整天盘算着弄两个钱花,她那是做买卖那。她跑到村后的水库边藏了起来,这时大姐正到处喊:“二妮、二妮、咱娘让你回家哩。”二妮心里想,我就是不回,我也不去看。
兰子还是找到了她,生气总爱来这地方,这么巴掌小的地方,她还能躲到哪里去?“二妮,跟我回去,八家子还在家等着你那。”“要看你去看,我才不去那。”
“我还得等大哥呢,你不换那二哥就得打光棍哩。”
“爱谁打谁打,我就是不回去。”
“二妹,”兰子的声音高起来,高的就像她娘一样的高,“家里穷,我们不换谁给换?都蹲在家里打光棍,让咱全家的日子怎么过?”
“姐,不是我说你,秋木匠大哥等你多长时间了?又有手艺,对你又好,你不嫁,非得等八家子给你找个瘸子、瞎子?你给大哥换吧,大哥都不知死哪里去了,我可不学你。”二妮不管不顾,一个劲的冲大姐嚷嚷,全然没看见大姐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跟我回去。”兰子不由分说,过来拽着二妮的胳膊就走,“我们当闺女的就得给咱哥换,要不咱娘怎么活呀?”
回到家里,媒婆八家子已有些不高兴,“我跑断了腿,我图的什么?不换算了,南村二狗子家上赶着,我还先暨了你们家。我们走了。”说着,拉了那女孩子要走。“老嫂子,孩子不懂事,你别怪。”又回过头来,冲兰子说:“先把你妹妹关到里屋里,不答应就不给她饭吃。”
“你这媒婆子,跑东家,窜西家的,怎么不把你闺女嫁过去?”二妮冲着媒婆就喊:“饿死我也不嫁,凭什么逼我?爱谁嫁谁嫁。”
“你这闺女,我是为你哥好,为你娘好。这么不懂事,没个家教。”媒婆撩脚就要走,娘赶紧拉住,“我的小祖宗,难道你要为娘的给你磕头?老嫂子,小孩子家家,说话没个轻重,您多担待。”又冲兰子喊:“还不赶紧把二妮关到屋里去?”
兰子一边拽二妮,一边劝:“为了咱娘,听姐的话。认命吧,谁让我们不是生在富贵人家?”
“认命你认,我凭什么认命?我可不愿像村东二嫂那样。”村东二嫂就是换亲,因老往外跑,被婆家打断了一条腿,娘家也不管不问,因为闺女跑了,儿媳妇也要回娘家,那一切就鸡飞蛋打了。
到了天黑,二妮还是一点饭没吃,只是在屋里一个劲的哭,兰子也坐在门外,做着针线活。“姐,你为什么也帮着娘说话?把我往火炕力推?”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是大姐,早晚也得为大哥换,总不能眼看着哥哥和弟弟们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三妹和四妹早晚也得走这条路。这就是命呀!”说着说着,兰子不由得也哭起来,心里也想到了秋木匠大哥,嫁给木匠大哥的愿望是那么遥远,就像天边的月亮是那样的看得见,而又远远的够不着。
夜深了,秋木匠在家也是睡不着觉,媒婆八家子领人来兰子家相亲,他也看见了,他也知道二妮的脾气,会不会让兰子去换呀?他心里也没底,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悄悄起身,来到兰子家的院墙外,轻声的学了几声狗叫,一会,大门吱的一声,兰子悄悄地走了出来,两人来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兰子妹,没有你的事吧?”兰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只是天黑秋木匠没有看见。
“没有,我和大哥年龄差的少,娘还是让我等大哥的,只是要苦了二妮了,还锁在里屋里。”说着,又小声哭起来。秋木匠轻轻的把兰子搂在怀里,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
“木匠哥,你不要等了,我觉得是没指望了。你要吧,我现在就给你。”兰子说着,就轻轻的解开了衣扣,把秋木匠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夏夜的风,在轻轻的刮,像一双大手,在轻轻的抚摸着草地上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不识趣的蛐蛐,在吱吱的鸣叫,树上的鸟儿像是睡着了,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兰子静静的躺在那里,任由木匠哥在身上浮动,两只拉锯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洁白光滑的身子,兰子的心碎了,就在进入的一刹那,兰子轻轻的喊了一声:“疼。”眼泪就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回到家里,已是半夜时分,娘还没有睡下,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到哪里去了,早点歇下吧。”然后就点起了灯,打开里屋的门锁,等兰子进去了,又把门锁上睡下。二妮也没睡着,躺在那里,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姐,去找木匠哥了?”“恩,”“你多好,还有木匠哥等着你,我也没个人疼。要是有,我早跑了,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不要瞎说,睡吧。”“姐你和木匠哥跑吧,别在家里和我一样。”“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兰子说着,转过身去,轻轻的把腮边的泪水擦去。
第二天起来,二妮就对娘说:“娘,我想通了,我嫁。早点吧,越快越好。”娘听了有些发呆,心里也不好受,“嫁吧,我苦命的闺女,就认命吧。”接着,就差兰子爹到西庄里喊媒婆八家子,“告诉老嫂子,免得夜长梦多,早些办吧。”一会八家子就来了,“都想好了?那就早点办,查日子不如撞日子,我和那边说说,三天之后就办。”接着就忙活着到那方去了。
兰子心里也不好受,不愿妹妹去受罪,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二妹的今天,早晚是自己的明天,还有娘,还有爹,五个哥和弟弟,这一大家子,大哥不在家,自己就是老大,为家里分担些忧愁是天经地义的。
其实,二妮同样也没办法,除了在外要饭,她有能干些什么?早晚一刀,也罢,早点走吧,也许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也就算了,要是不如意,那就跑吧,可不学村东二嫂,要跑就让他们逮不着,一辈子不在回来,死在外面也好。
三天之后,没有吹吹打打,本家一个大爷用一把小车推了,另一边放了一个馒头筐,就把二妮推到了婆家。同时婆家也用同样的办法把二嫂子送了过来。二妹子走的时候,和谁也没说一句话,兰子跟在后面满脸是泪,她也没看见。直到出庄很远,也没回头。
送走了妹妹,家里多了些冷清,兰子也变得有些沉默,没事也不愿意出门,每天坐在家里,除了烧火做饭,就是做鞋,照着木匠哥的脚做。算算也做了十多双了。木匠哥不知忙些什么?也好多天没见了,路过他家门几趟,也是锁着门,可能外出做活没有回来。又不好意思打听,也就作罢。
其实兰子娘心里什么都明白,自己的女儿,当娘的哪里会不晓得?也不愿意去过问,闺女苦,就由着她的性子来吧。她只要家里还有个女人就行,换媳妇,又没什么讲究。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好多天没见木匠大哥,兰子心里也空空落落的,找了一个雨后的黄昏,舀了些豆子,到木匠哥家里去錐,刚走进大门,迎面走出一个女人,木匠哥正往外送,看见兰子,有些脸红,赶紧说:“这是冯家庄的刘婶,过来串个门。”刘婶也冲她点了点头,转眼就消失在村后。
兰子问:“那女的是谁?怎么会到你家窜门?”
“奥,我做活主家的亲戚,想招我做上门女婿,过来看看。”
“我给你做了几双鞋,也够你穿几年的了,晚上你留个门,我给你送来。”接着,兰子转身离去,心里有些失落,和说不出的难过。也许木匠哥要走了,可自己又没有理由把他留下。
吃过晚饭,天有些黑,兰子把鞋都装在一个布袋里,没打灯笼,悄悄的来到木匠哥的家,轻轻一推门,门没关,闪身进去 。屋里还亮着灯,木匠哥正坐在床沿上。“坐吧。”秋木匠闪了闪身子,让出一块地方。“吃过了么?”
“吃过了,我把鞋子带过来了,你穿穿试试。” 木匠试了一双,恩,不胖不瘦,刚好合脚。“让你受累了,做了这么多。”
“没事,也没累着,以后有人疼了,我也就不挂心了。”兰子幽幽的说,眼里有些许酸楚,赶忙低下头。
“唉!”秋木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愿离开,可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头呢,已这么多年了,你大哥也没个消息。”
“你去吧,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也就满足了。”兰子慢慢的倚到了被上,不经意得带灭了煤油灯,屋里一下子变得漆黑,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慢慢的按在胸脯上,轻轻的在揉捏,兰子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张开嘴,迎合着木匠哥那长满胡子的嘴唇,两张舌头绞在了一起。木匠哥的手在不停地动,慢慢的在下滑,她不可抑郁的喊出了声:“哥,轻一点,我怕。”衣服已被慢慢的脱下,在微弱的夜光下,现出一张无与伦比的洁白的身体,就像一朵刚出水的荷花,洁白无暇,风停了,窗外没有一丝风,只有木匠哥的床在动,咯咯吱吱,像催眠曲。柔柔的传出了好远~~~~~
木匠哥还是走了,做了冯家庄的上门女婿,不再回来,兰子的心也死了,只盼着大哥早点回来,好早点完成自己作为女儿和妹妹的使命。三妹换的女人,看中四弟。好在四妹和五弟还小,兰子早已觉得累了,对他们已不再关心,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歇息几天。
不知不觉中,兰子已等了三十多年,四妹和五弟的孩子早已围在身边转,大姑大姨的喊得好甜,村里同龄的女人,孩子都已成年,兰子还是那个兰子,在痴痴的等着大哥的归来。脸面还是那个脸面,腰身还是那个腰身。让村里的人感叹半天,唏嘘不已。
年关临近,一天村里走来几个人,一路打听着,来到兰子和爹娘刚搬的家,走进家门,扑通一声跪下:“爹、娘、您不孝儿回来了,天天,过来给爷爷磕头。”说着,便拉过站在一个女人身后人高马大的儿子,是大哥,兰子急切的看着那个人的眉眼,没错,是大哥。自己苦苦的等了三十多年,就是为他能有个老婆,今天突兀的出现在面前,而且还领着老婆孩子,兰子哇的哭出声来,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辛酸,想想那咫尺天涯的木匠哥,哭得肝肠寸断,日月无辉,天昏地暗,娘什么也没说,拉住要去劝的大哥,“让她哭吧,哭哭心中的憋屈。”
过了年关,兰子冲娘说:“娘,打听下吧,好歹找个人家,我再为三弟换个媳妇吧。也了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愿。”这时的娘已老态龙钟,拉着兰子得手,已没力气再摇晃,“也罢,让我死了也好闭上眼。”
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姐弟七八个,领着一大群孩子,在吹鼓手的吹吹打打下,用一顶小轿,把兰子大姐送出了娘家大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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