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
是该下雪的时候了。
我一直不知道,雪——这个美丽的女子,承受了如何大的委屈,将自己的心降至零点,而又保留了脱俗的冰晶;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拥有如何的胸怀,无声无息,从万里净域,抚慰疮痕累累的大地。
它降落的时候,是在黄昏。
一片一片,六角形的花瓣儿,落在松针上,棉柔柔的,松针便不再那么挺扎;一点一点,铺在豁碎的瓦檐上,瓦檐,从新变得齐整,如同穿了一件皑衣;一层一层,铺在坎坷崎岖的小路上,蝈蝈在睡,蚂蚁在睡,狗熊在睡——睡得那么香,那么安恬。
小院里积了三寸的雪,调皮的男孩子找来脸盆,盆下一个机关,机关上拴上一条细长结实的线,线牵在屋内男孩的手里。觅黄昏食的麻雀儿小心翼翼地落下,飞起,落下,将头伸向盆沿的米仁,一啄,很香,吞下去,四顾,无人,再一啄,我心惊,眼看小男孩要扣下脸盆,一只小花狗,嗷——地一声,叫醒了雪的轻梦,鸟儿扑喇喇飞了,口里还衔着一粒米。
几个孩子下学了,脸腮冻得通红,巴掌拍得通红,而响亮。一个孩子团起一团雪,打了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毫不示弱,卷起更大的一个雪团,掷向男孩的脖颈。嘻嘻哈哈笑着,雪团飞来飞去。我替那雪团感到疼,再回看时,那群男孩子,已然做着雪橇拉纤的游戏了。
一只不愿上宿的鸭,腆着肥硕的肚儿八字走过,嘎嘎嘎,一走一回头,一走一回头,却带不走,脚底的梅花——原来,它是个小花痴呢。
我站到门外,仰起脸,一枚雪子,进入眼睛,眼睛变得更湿润了。我张开口,它化入我的口中,心胸,更柔软了。我找来一柄七星勺,一点一点承接雪花,捧着半杯晶莹踱入房中,将之沏入茶炉。一会儿,壶水沸腾了,我捏入几朵眠睡的龙井,又采来院角的梅花儿,龙井,和花儿,便在火热的温度里相爱了。我咕咚咕咚喝下去,肺腑生津,和着恋爱时的底涩,抬头,风儿扑啦啦掀着微黄的书,几枚雪花,作了天然的书签。
入夜了,一切寂静。雪花停歇了,我复来到门外。我穿一身洁白,来到雪儿降落最密集的区域,静静地凝望。今夜无星,无月。雪,胜于一切澄明。我心亦安然,而澄明。我微微摇着树干,扑簌簌,落了我一襟,雪儿,你累了,今日,我为你守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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