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　天　鹅　（散文）

金　矿

“捉天鹅”是我们白马湖边的一种很常用的唢呐吹奏曲，这种民间曲调很有音乐的质感和美感，它通常只有在丧事的场合才可以演奏。一位老者归天，最少要演奏两次，一次是在收小殓时，即是死者下棺材那当儿。第二次是死者要安葬的那天五更头，那叫闹五更，这种闹大概是一种热闹吧，吹吹打打送死者的灵魂上路。这是我们乡村沿袭多少代的习俗。

“捉天鹅”这种曲调的演奏难度相当大，需要有一点高超的技艺，旧时乡野有“会吹呜滴达，难学捉天鹅”的说法。吹奏它通常有合奏也有独奏，开头的起音就很高亢，气势磅礴而宏伟，给人有飘渺的仙境感，接着是一个平缓的落差，悠扬而又舒展，可能是天鹅被捉到了，在嬉戏着交欢着，是一种喜庆的场面象征，后来就是死者骑着天鹅仙归，天鹅开始引吭高歌起来。几位合奏者这时就会调度不同的音阶和声部，有高有低，此起彼伏的天鹅叫声像嘶喊、像挣扎、像哀鸣，也有点眷恋、悲壮，把哀思气氛表现得淋漓尽致。

“天鹅”这种鸟类究竟在人世间有没有，我们白马湖边传统说法是没有的。早年家乡老人都说它只是一种天堂神鸟，是天宫南天门外的守护神，很不轻意下凡尘，“天鹅”是人修行九世才能化羽变成。可见非常之难，一个人转折九世都不做坏事谈何容易，比毛泽东要求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事的概率高出九倍。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训诫，谁都无法做到。

所以这种“天鹅”就如凤凰及仙鹤一样只能在传说中存在。是一种感性虚无的灵类动物。是老百姓眼里一种吉祥鸟，是一种美好的希望，是一种憧憬的意象化身，这也迎合了世界好多个国家的传说、崇拜和象征，不过这乡土的“捉天鹅”音乐层次只是下里巴人。与文学及音乐中的“天鹅之死”“天鹅湖”那些名作、名曲的知识层面还有很大差距。

在乡野的传统信仰中，“天鹅”既然是神鸟，就一定会赋予它好多优美的传说。小时候我倒听到不少，这些大多与家乡的洪泽湖有关，后来我在研究民俗文化时了解到在中国民俗传说上大都用天鹅来形容洪泽湖，因为从版图上看洪泽湖就象一只腾飞的天鹅。难怪著名诗人赵恺等会以“天鹅湖”对洪泽湖发出由衷的感慨和畅想。写出多篇歌颂“天鹅湖”的诗篇，并引之为家乡的骄傲。

我们说天鹅既然是神鸟，是一般资历达不到高等敬仰物，也应该是一种自然保护动物，为什么人类要捕捉，这就有点曲解了。其实这里表达的捉天鹅是一种很友好的行动，这种捉实质是请，请天鹅来到亡故先人的身边，请天鹅把先人的魂灵带到神圣的天堂，让他（她）很平安吉祥地归天而去，该是多么无限美好，说圣者逝世多称驾鹤仙归，乡野百姓驾着天鹅到极乐世界，也一定更无限飘渺，无限美好。

我有时不解，礼貌用语怎会把“请”说成是“捉”？为什么这里非得叫“捉天鹅”？说来话长，这里也就自然引伸出一个个美好故事。天鹅是天空中无形的过客，它很难流落到人间来引领一般死去的鬼魂。传说寻常人死去都是“无常”派牛头马面差鬼来引领。向往美好的农民很听信迷信神话，为了让自己的亡人先祖有个好的归属，想请最好的引领来带走刚死的灵魂，没有权力的百姓能请动天鹅吗，天鹅不下凡怎么办，只有靠愚蠢办法去“捉”。所以就出现了“捉天鹅”这个治丧主题。请唢呐吹奏手吹这个曲子，这也许是与天鹅在友好的交流，或者是天鹅鸟语知音，天鹅听到这个曲子就会很高兴地从天而降，把归去者灵魂带走，既满足仙去的死者遗愿也表达了活着人的意愿，天鹅是近似仙鹤的天使，也就成全了驾鹤仙归的圆满结局。

我曾向唢呐演奏师傅们询问过关于“捉天鹅”这个曲子的起源，好多人都说不出所以然，都讲这都是师徒的上代传下代。在旧年拜师时，这是师傅最后一道传艺，这一点我很相信，就跟上学读书一样总得循序渐进，“捉天鹅”毕竟是技艺高雅的绝活。像那长达几十个音节的天鹅叫声，叫初入门者没法吹，有位老师傅告诉我，他学徒到学捉天鹅时，师傅首先教他每天早上跑到小河边学运气，去进行练肺合量扩张的深呼吸，是的一口气吹上分把钟，嘴鼓鼓的，脸涨得通红，而且这几十个音节中，有好多都是滚舌音、下滑音、颤音，这确实是需要一点功力。这是旧时代唢呐艺人所必须经历的痛苦。

现在年轻的艺人多已不会捉天鹅了，铜管乐队、电声乐队，民乐唢呐只是一种相应的配器。主丧人家提出要吹捉天鹅，有人干脆说对不起不会，还有的人穷支架子，批评主家是老迷桩子、迷信一套。其实这是拿他们现象的，也许现在的灵魂升天已经不需要引领，有卫星有飞船都航空航天现代化了，还要捉它干什么？

我音乐天赋不太理想，自己记谱不太熟，在搞乡土民歌调查时留存音乐资料有一点缺憾。2004年，上海音乐学院单林博士来白马湖边南闸，我倒很积极地借助他的力量，特地找到当时还健在的苏振帮老人吹奏了一段，老人明显中气不足，一段下来有点支架不住，还好通过他的哼腔介绍，单林博士依据原音边领悟边推理，一首完整的曲谱记录了下来，2005年老人不幸归仙。这首曲谱成了我们南闸民歌中的遗产。单林博士说感谢我想得周全，我笑笑，谁叫我一心扑在南闸民歌的事业上，抢救挖掘这一点小道理我还不懂吗？

哎，“捉天鹅”也许已经是永远仙去的“天鹅”了。

赐教处：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南闸文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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