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让我倏尔之间喜欢上宋词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恍若真有一绝世美人衣袂飘飘从我面前走过,神情幽怨哀愁地看着我,让我怜爱得要死要活,我竟不可自抑地强烈地喜欢上了她。我喜欢弥漫其中的让人心惊的哀痛,那种家国之痛,亡国之思,即使千年后再来品读,仍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比起时下某些年轻写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空洞苍白的文字来,《虞美人》沉郁顿挫,一唱三叹,饱蘸血泪,它把哀愁之美推向极至,是吟诵哀愁的千古绝响!
李煜(937—978),南唐著名词人。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南唐中主李憬(应是“王”旁,电脑上打不出来)第六子,961年嗣位,史称“南唐后主”。他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词尤为五代之冠,有着深广的艺术修养。前期词多写宫廷享乐生活,风格柔靡;后期词反映亡国之痛,题材扩大,意境深远,感情真挚,语言清新,极富艺术感染力。
作为人间帝王,李煜可谓命薄矣,然而论其才情,堪称词中之帝。一曲《虞美人》给他招来杀身之祸,为他的生命画上了一个遗憾的句号,却也让他的艺术生命无限延长。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宋兵攻陷金陵,李煜投降,翌年被送往汴京。太祖赵匡胤对后主说:“你屡次违抗我命令,就封你为‘违命侯’吧!”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李煜作此词,命乐伎在他的生日七月七日之夕演奏。太宗知道后极为震怒,用牵机药(一种剧毒药,服之,头足相就,如牵机状,痛苦不堪)将他毒死。死时年仅41岁。
这里的虞美人,不是指那种美丽的植物,而是唐教坊曲名,原为古琴曲,后用为词牌。取名于项羽宠姬虞美人,又名《一江春水》、《玉壶冰》等。这首词充满悲恨凄楚的感情色彩,感情深沉强烈,大胆抒发故国之思、亡国之恨,正如王国维所评“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一开头就是自问:“春花秋月何时了?”写的是眼前景物,因其至今未了,故有此问,词人借眼前景物表现了他内心的极端悲苦和对人生的绝望。这是实景,接着又自叹:“往事知多少。”表明作者已沉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这是虚写,含有韶光易逝的感慨。忽然又转到眼前事物上来——“小楼昨夜又东风”,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东风吹进了他囚身的小楼。登楼遥望,然而“故国不堪回首”,作者又沉入对往事的回忆中了,他很想知道明月下的故国是个什么样子。
由此自然地过渡到下片。一开始又是虚写:“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是作者想象中的“故国”图景。他把“雕栏玉砌”和“朱颜”对照着写,颇有故国凄凉、物是人非之感。“朱颜改”在这里不仅指雕栏的颜色改变,也暗指被宋太宗赵光义霸占的李煜的爱妃周玉英,以及被掳去的众多的后宫佳丽。有什么比自己的爱妃被别人霸占更屈辱的吗?这时刻,痛苦、绝望、愤懑、哀伤一齐袭上心头。最后,李煜把这一切都集中到一个“愁”字上来,有着这样厚重背景的愁情是何等真实而深刻啊!
这首词的结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流传千古的名句。词人仿佛回到了他的故都金陵,站在城上望着浩荡东流的江水,觉得自己的愁情简直跟这江水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翻波涌浪地流向东海。这两句以水喻愁,运用设问和比喻的手法,形象地写出了愁的弥漫、深浓、绵长,化抽象为形象,表现了词人内心无尽的哀伤,既有深度又有力度。
总览全词,通篇采用问答。以问起,以答结;以绝望起,以绝望结。以高亢快速的调子,刻画了词人悲恨相续的心理活动。“春花秋月”这些美好的事物因作者的绝望心绪而变得黯然失色。年年花开,岁岁月圆,便是良辰美景,也不过徒添烦乱罢了。随后,“小楼”“东风”“故国”“雕栏”“玉砌”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冲击着词人的心,物是人非的无限惆怅之感真如滔滔江水冲决而出。结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生不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悲愁吗?
法国作家缪塞说:“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悲剧的美在于它唤醒了痴迷呆滞的心灵,酿就了冰冷的泪抑或凝固的血。相较于快乐而言,我更喜欢哀愁。因为哀愁是一种很有诗意的忧伤,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是一种可以让人生长智慧的力量,善良美丽的心灵离不开哀愁的滋养。
问君能有几多愁?生活在继续,不如意的时候,新愁旧恨就如春草一样的滋长蔓延。有了愁绪要么表达出来,要么留在心里独自品尝。可是,我坚决反对“为赋新词强说愁”。和李煜的亡国之痛比较起来,你只不过是少挣了几个钱,少穿了一件时装,充其量是你的小恋人不理你了;和《虞美人》比较起来,你的那些千篇一律缺少变化的亲亲爱爱又算得了什么?也许你连恋爱的滋味都没有品尝过,也没有经历过人生的生离死别,也没有经历病痛的侵袭,更没有亲眼目睹亲人的辞世,那么,请你别说愁,我读着恶心,我想起来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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