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西北部云贵高原南麓亘古浩瀚的群山中，多数山没有名字，却有几座山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族群，才让它有了符号：茅南山、凤腾山、巴音山，九万大山。

如果说山是地球的脊梁，这族群就是大山的精灵。逶迤连绵的喀斯特峰谷中，山高而有情，地硬而有义，缺水而不缺情，生长的五谷杂粮和六畜，养育着这族群的祖祖辈辈。在千千万万个春秋的历史长河中，这族群用自己的智慧在“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大山里千锤百炼，以山的气势磅礴，秉承着秦汉古色古香的气息；延续着盛世气派唐宋遗风的精髓；沿袭着灿烂辉煌的魏晋脉络；流转着独领风骚的元明清神韵。成为一个具有唯一性的纯粹族群。　

您可能以为，这是秦汉三国时代，是唐宋元明清朝代的族群吧？不！你看多么豪放，勇敢，智慧崇尚龙的铁血男崽，你看戴着花竹帽多么婀娜多姿的妹伢。是啊！多么质朴！多么清秀！多么充满着青春的活力青春！这就是从远古走来的毛南族。今天，这族群从千山万弄起步，昂首高歌，飘逸豪放地走向了世界。

毛南族从从远古走来，是岭西的土著民族。唐以前的傣、宋元明的伶是他们的祖先。遥远某年的某个季节，山外的人为把他们区别于其他

居住人群，就把他们称为“茅滩人”。江河行地，日月经天，不知又过了多少冬夏，南宋学者周去非在他的《岭外代答》中,让“茅滩”第一次出现在典籍中：“自融西南曰宜州。宜处群蛮之腹，有南丹州，安化三州一镇、荔波、赢河、五峒、茅滩、抚水诸蛮。”　之后，中国的史书上，开始陆续出现“茆滩”、“茅难”、“冒南”和“毛难”等字眼，而这些词，都是毛南语“mau.nan”的同音异写，均作为地名而出现，这些词语都还不是人们对于毛南族的明确称呼。　

直到到1956年，经过详细调查和民族识别,并尊重其本民族意愿，经国务院批准，曾经的“茅滩人”，被正式定名为“毛难族”。1986年6月5日,　国务院再次尊重其本民族请求，批准改“毛难族”为“毛南族”。从此，毛南人以山水为纸，以自尊和自强为笔墨所描画出来的壮丽画卷，终于盖上了一枚清晰完整的官印。　

毛南族从远古走来，以山为伴繁衍生息了几千年，历尽沧桑巨变，饱尝人间冷暖。几千年是何等漫长而悠久的历史啊！正是这有着悠久而漫长历史的毛南族，与其他兄弟民族一道，共同孕育了我们中华民族文明的灿烂辉煌。

在毛南族繁衍生息的土地上，有着数不尽的奇丽风光，山水如画！在毛南族的悠悠历史中，有讲不完的历史陈迹，传说神话！

可惜，古往今来，竞没有多少著名的诗人，为她的魅力，寻访名胜、昂首歌唱啊！遗憾，数千年间，竟没有多少杰出的文豪，为她的风姿，写出优美的篇章！

好游山玩水的我，对广西的世居民族不能说了解得少，但偏偏对毛南族就一直只是神往而没有过亲密接触。终于有一天有了寻访它的会。　

一　神奇的毛南山寨　

己丑年夏，有韩国江陵端午祭“申遗”的民俗专家数人，出柳州经融水，往毛南山乡观分龙节，我有幸随行。车行近二百公里至毛南山乡界，但见群峰起伏、峰峦叠翠，云舒霞卷，集奇、险、清、幽于一体，汇峰、瀑、溪、流于一地，神奇无比的喀斯特旖旎风光，宛如超级盆景，令韩人耳目常新。依山而建的石屋石楼参差错落，在条条石阶幽道的串联下，仿佛古风盎然的珍珠项链镶嵌在月亮和太阳之间，令韩人惊叹不已。

山寨如画，竟引满腹经纶，见多识广的韩人，判断分歧，遂说这是谣寨，也有说是苗寨或侗寨；学者们穷源溯流，争强好胜的臭毛病即刻活灵活现，引经据典、牵强附会的坏习惯表现淋漓尽致；学者缜密的逻辑思维、温文尔雅的风度消失得无影无踪；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的面孔充斥着车内。为增添旅途乐趣，导游小姐狡黠地诱发韩人爽朗立下赌约，谁输谁管膳宿。

为分输赢结果，韩人争先恐后向导游小姐寻求答案，导游小姐微微一笑，故卖关子以添记忆：“还有几公里就到目的地，答案还是自找来得新鲜。”心急火燎的韩人，被挑拨得欲罢不能，催促着司机加速。

车到下南，只见古寨山里人成群于榕树下，无一人现代装束，皆穿蓝色或青色大襟衫和对襟衫。妇女穿十分漂亮的镶有两道花边的右开襟上衣，裤子较宽并滚着花边，女装在袖口、裤脚上镶有红色或蓝、黑色的边条饰。头戴黄二色竹篾编成各种几何图形的花纹图案的竹帽。戴手镯、银牌等各种饰物。男人穿琵琶上衣，也同女装一样开右襟，但不镶花边。盛装时头巾，长约八尺，从左到右有归律地缠在头上，头巾一端有布须，露出头缠黑头巾顶，毛南话叫“挂爪“，腰缠八尺长的黑色腰带，腰带两头用红、黄、蓝、白绒线镶或锯齿形的布须，缠腰时两头有颜色的布须外露，下面穿宽筒裤子，脚穿白底黑面的布鞋，锦带素巾，古色古香。

韩人惊叹之余，不忘寻得一老翁问：你们是谣族，苗族或侗族？

老翁满头银发，脸庞皱褶沧桑，古道热肠，声如洪钟：我们是阿南人。

韩人纳闷：哪个阿南人？

老翁似有微嗔：还有哪个？毛南族嘛。　

韩人恍然，穷根问底：你们是土著民族？　

老翁摇了摇头，叉点了点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唐以前的傣、宋元明的伶是阿南人的祖先。据老辈相传，啊南人其中一支的始祖乃谭纶。曾官至兵部尚书、太子少保。主持兵事近30年，抗倭、戍边，屡建奇功，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代名帅，名在戚继光之上。

他总督两广军务时，经常深入八桂大地，勘八桂山水民俗，抚恤民情。

一日，他率两个儿子谭三孝和谭三贵及部僚，夜宿于凤腾山，恍惚中做了个梦。梦见了金山银谷，虎踞龙盘，丹凤朝阳；四面鹤鸣，人声鼎沸。

往后三天，他率两个儿子及部僚不知不觉在下南、上南、木论囫囵转了一圈，神差鬼使地又回到了凤腾山。

当他们再次回到凤腾山时，三南一带卢、蒙、颜等姓的土著居民，因争夺山界林权　、平坝田园。正在凤腾山摆神坛，用“喊山山应”的办法来解决，山神答应谁姓，三南这方圆几百里的千山万弄，平坝田园就归谁姓。

卢、蒙、颜等姓的土著居民首领，在庄严的神坛仪式中，依次喊山均无回应。众首领见谭纶气度不凡，神采奕奕，宛如神仙下凡，便一致推拜他也来喊山。谭纶也不推辞，结果谭纶喊山山应。

惊得主持神坛的傩公，恭恭敬敬率卢、蒙、颜等姓的土著居民求拜歃血为盟，认祖归宗，跪拜谭纶为宗族大哥。

盟誓后傩公对谭纶说：大哥，这片金山银谷，虎踞龙盘，丹凤朝阳；四面鹤鸣，人声鼎沸。

谭纶便问：此地何福之有？

傩公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谭纶心想，傩公所说，果然验证了自己梦境。把两个儿子谭三孝和谭三贵叫到跟前，手指着这里的山山水水，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们听好，往后，这里卢、蒙、颜等姓兄弟姐妹都是我阿南人同宗亲，这三南往后就是我们的家，你们那儿也不去，守着这山、这水、这天，这就是我们啊南人的归宿。我死了埋在这里，你们也要世世代代守下去——听清了吗？

谭纶回到总督官衙，封儿子谭三孝为统领，谭三贵为参将，率子弟兵修通下南、上南、木论往西通黔桂交界之黎明关，往北连接川山的马道后。在三南设立狼兵营，实行军事屯田制度，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悠悠历史，驱韩人好奇心大动，缠住老翁进古寨，看看啊南人神秘的生息环境。啊南人同姓同族聚居，沿袭古哨所布局，多为１０多户人家，十里一的小村寨，最大的也不超过二百户人家。一座座毛南干栏楼坐南朝北，房基和山墙都是整齐的石块；甚至门坎、晒台、牛栏、猪栏、桌子、凳子、水缸、水盆都是石料垒砌或雕凿的。山寨顺山势而建，易守难攻的布局和虎视眈眈的射孔，透着几分森严，令人遥想戎马倥偬岁月。石板的灰黑色屋顶，飞檐上几茎青碧的瓦楞草在舞蹈，荡出了岁月长长的喟叹。高耸的山墙还保留着古典建筑的归整和讲究，挺立四百余年风雨而依然妖娆，虽地处山野仍隐隐地透着一种端庄大气，像村民服饰般古朴。

踏石板幽巷闲逛，读家家对联，“前来环江，澄澄如昔；盘柳嫩处，濯濯到今”。偶有，屋门虚掩，飘出来孩童悦耳的琅琅读书声，真是印证了：“此地不嚣不俗，其间亦读亦耕”。韩人被悠悠文化气势所裹胁，所感染，毫不犹豫，伸长胫脖窥探。院内石壁墙跟附有青苔、庭柱斑驳。木质的窗框、屋栋简朴陈旧，镌刻着悠长的岁月，木格子窗或破损，或结网，早已无法方圆那些陈规旧矩，只有面对读书郎石墙上方的“心作良田百年耕之不尽，善为至宝一生用之有余”的古联，和天地君亲师的牌上的龙凤浮雕，依然翩翩起舞，在岑寂中重复演绎着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典故。

恰逢，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山寨媳妇们都着手准备节日的食品，古寨田野里散发着五色糯饭、粉蒸肉、香猪、菜牛肉特殊的香味。人们兴致勃勃地到山野采药或折回柳枝。把糯饭捏成小团粘在柳枝上，插在中堂。　

古寨山前古道，三五成群走亲访友的人，出嫁在外的女儿用新竹篮装上用叶子包着的五色糯饭、粉蒸肉、香猪、菜牛内，带着儿女回娘家，到处弥漫着节日的喜气。

阿南人家祠堂前。正举行远古的锥牛仪式，主持祭祀的傩公喃经、一群戴傩面的男人跳着气势磅礴的肥套。

妇女们围着黄牯牛、白牯牛、黑牯牛，将酒倒在它们的身上和眼睛里。当牛的泪水流下来后，人们便围着它们唱起歌、跳起舞来。

主持祭祀的傩公：“吉时到。”

这时，三个族长分别上前，各抓住一条牛尾巴，“唰”的一刀将牛尾干脆利落割下来，血流如注。　

接着围着的男人们，按长幼顺序用梭标刺牛的侧面，牛血飞溅满地，把牛痛快地刺死。

原来，在啊南人的心目中，牛是五谷之神的化身。他们之所以必须要牛哭泣，是因为牛的泪水就是以后的雨水。之所以要割牛尾巴，是因为它的神性就在牛尾上。牛的血滴入土地之上，来年就会风调雨顺，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之所以用梭标刺牛的侧面，是因为牛身上刺伤处冒出来的不是血，而是谷穗。

韩人被这活化石般，神奇古寨的一切陶醉得如梦似幻。分龙节的前一天，就如此氤氲着古色古香的秦汉气息；延续着盛世气派的唐宋遗风；沿袭着灿烂辉煌的魏晋脉络；流转着独领风骚的元明清神韵，令韩人自叹不如。

太阳落下山岗，摆桌上菜。火麻豆羹汤，山木耳香菇、山笋、山蕨菜、香猪、菜牛肉、粉蒸肉……这些都是山野采的或山寨产的，尽是新鲜新奇的菜肴；香喷喷的五色糯饭，那十八年头醇厚的毛南红，还有这文化底蕴醇厚的山寨，古朴至纯的啊南人，哪样不是醉人心霏？韩人还能不沉醉其中？

杯觥交错，酒渐渐的高，开始醉眼朦胧，酒到极处吐真言；韩人盛赞古寨悠悠文化的同时，相互用筷子指着，痛斥自己的浅薄和功利：我们那个江陵啊，那个端午祭，相形见绌，太嫩，太肤浅了；我们竞把它[江陵端午祭]混进了世界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无形遗产，真他妈的内疚和羞愧啊……　

月亮爬上了山岗。山道上无边无际的汽车长龙，喇叭声咽，灯火阑珊，逶迤奔毛南山寨而来。醉醺醺的韩人，此刻，醉全不在酒上，而是罪在心上。尘事如烟，韩人当年“申遗”时浅薄自负的神态崩溃离析了，“申遗”时所有浮躁功利的心理都烫平了。他们在屏气凝神，虔诚地期待毛南分龙节快点到来，算是面对神奇的毛南山寨，做一种反省内心的回归和灵魂的抚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