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坐车大概坐的是牛车，乡下孩子嘛，六十年代坐的就是牛车。也就六七岁吧，生产队的牛车在前面走，我们跟在后面走，如果没有掌包的，就趁前面赶车的车把式不注意，把小小的身子趴在车上，把双腿吊起免得贴地，其实贴地也无所谓，牛车走得慢，根本拖不坏脚或者鞋，只是觉得假如脚贴地了，就像没得着油似的；如果车后面有掌包的在，那就看掌包人的态度了，他若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就会增加我们坐车得油的欲望，进而付诸于实际行动，他若是横眉冷对面沉似水或者干脆大声吆喝我们，那就只好打消一切念头乖乖地跟在后面或者一气奔跑超过牛车，然后回过头来大声念嘲笑他们的童谣气他们。那时候，坐牛车的欲望极强，因为偶尔就会听到大人们说人最舒服的状态有四种：穿大鞋，放响屁，坐老牛车，过沙土地。大鞋是穿不着，脚趾头不把鞋的前尖儿顶破都不可能有新鞋穿；当众出恭对于女孩子那是绝对不能够的；于是，坐老牛车就是我们唯一的享受了，即使没过沙土地，那也就很使我们小小的心满足了。

长大以后，我什么车都坐，牛车、马车、自行车、汽车、火车、轮船，近两年我还坐过摩托车，在沧州还骑过几次电动自行车。但是，长大以后坐车是把它当作交通工具，而不是儿时的那种娱乐。既然不是娱乐，自然就少了很多乐趣。不过我始终还是喜欢坐在车上也就是喜欢让自己处在被运送的状态，自私一点说就是这个时候没有烦恼，即便是有，也都是鸡毛蒜皮的，与人生工作这等大主题没关系。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起点的烦恼完全被抛掉，终点的烦恼还没有来到，所以我说车上没烦恼，永远旅途愉快。

坐车好，等车也不错，我干别的性急，等车不急，特有耐性。今天得闲余，就把我这些年坐车等车时看到听到或者发生的事情对大家略说一二。你说侃大山也好、吹牛皮也罢、摆龙门阵也行、唠唠家常嗑也不错，希望大家有点耐性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显摆显摆。

先说离得近的，就在上个月。由于每天在乡下城里之间穿梭，来回在公交车上的时间多达三个小时，并且都是起点上车。乍一看似乎在哪上车跟时间扯不上关系，细一想关系就有了，起点上车只要不是人特多就都有坐，只有有坐才能看书。所以就觉着这个时段如果就那么干坐在车里是浪费了，于是，我就利用坐车的时间看书。说到这里会有人提出车上看书对眼睛健康不利，这一点我在上小学时老师也对我讲了，可是，分身乏术，时间宝贵，顾不得那么多，再说反正我的眼睛早已经就失去健康了，就是一个字不看也康复不了了，索性最大限度地利用它，免得有朝一日大脑心肺都死了就算它死不瞑目也是废物一个了。闲言少叙，书归正传。那天我上了车按照自己的积习我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拿出买来一周由于时间紧还一直没看的小说月报。车上发生了什么趣闻我根本不知道，哪个熟人在车上也无暇顾及，直到把徐坤的《通天河》看完想起自己也该差不多到家了才抬起头向车窗外看，居然没觉着有什么异样，外面清一色的青纱帐谁能分得清到了哪里？可是再一看车里就觉着不对劲了，车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一问，前面就是终点了。车上的那几个人都对我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笑容，我自己也自嘲地笑笑，只好坐到终点再往回坐。如果你笑，是不是我得提醒你：小心你的大牙。

去年从上海坐车到沧州，由于我的想走立刻就得抬腿就走的脾性，只好买没坐号的票。上得车来寻一个还没来得及被人放上物品的茶几便坐了。不是我不够礼貌不够文雅，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没坐不算，过道也挤得满满的怎么礼貌文雅？记得是半夜上车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怎么和同样没座位的温州小伙子聊起来的也记不清了。但是，像这种聊天最大的特点就是跑题，那天也不例外。不知怎么就由印刷厂的机长工资跑到了国共两党蒋介石与毛泽东这些问题上了。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夜我是对周围的旅客做了免费的爱国主义教育。我一改过去一听到不同意见心里就不舒服，就口诛笔伐一番的无涵养德行，而是有理有据循循善诱地对他们讲说着，还现身说法把自己这些年了解到的中国革命有关的情况毫不保留地介绍给他们。当我讲到红军过腊子口时所经历的惊心动魄，金沙江渡口的今昔对比，四渡赤水过茅台镇的那一渡的趣闻，攻打会理城松潘时的失败时，我感到大家的心和我一样激动着。当他们询问日本占领东三省时的情况时，我就把奶奶活着时对我讲的那些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复述一遍，还强调“九一八”事变为什么日本鬼子兵不血刃三天占领东三省。总之，那夜我说了太多的话，从毛泽东蒋介石到张学良杨虎城，从红军到白匪，从嘎达梅林到张作霖，从哲里木盟到通辽……这番讲说得到的结果就是：我把在上海受到的伤害暂时放下了，就如根本没那么回事似的；周围的旅客把我当作亲人朋友，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坐在座位上靠着一位小伙子的肩膀沉沉地睡着了，那感觉一点也不比和大地平行差，一点也不比靠着儿子的肩膀差。

一九九八年春我在烟台火车站的候车室侯开往济南的列车，因为看书错过了该坐的班次列车。车站的工作人员鉴于我错过班车的原因破例为我转签了另一班车，我嘴上连连道谢心里充满感激，我敢说，那份感激决不仅仅是因为省了车票钱。

我喜欢坐车，谢天谢地，无论什么车我都不晕，就连在水面上飞驰的快艇我都一点不晕，否则，命犯驿马又做不得车，那便如何是好。记得有一次我从蓬莱坐快艇去一个名字叫砣矶岛的小岛，一过长岛海浪就大起来，由于浪太大，海水从舱门灌进来，水手们不得不把舱门封闭。那天艇上五十名乘客没呕吐的也就几个人，其中就有我一个。我站在那里，看海浪愤怒地砸在眩窗上发出炸雷似的震响，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在心里呐喊：让海浪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喜欢！。我看见身边的小伙子冷汗把头发打湿了，最后就连身上的毛衫都湿透了，心里生出一丝怜悯，看来他的身体和心里素质都不及我这个黄脸婆。

最不可思议无厘头的是有一次过火车道口，那一次是我和我叫她姚姐的女人一起过。由于火车在不远的北山站编组，所以这个道口堵车太正常并且时间也长，堵个把钟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总有性急的，胆子大身手敏捷的或从车上跳过去或从车下钻过去，像我这样既不大胆也不敏捷的就只有在那里望车兴叹。这时候抱怨发牢骚的声音就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了，姚姐也开始抱怨进而诅咒，我就对她说：一辈子浪费的时间多了，还差这一会儿？回家也是闲着，要是搓麻将还有可能输呢？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有时候需要等待。看她猴挠心急不可耐的样子，不是我幸灾乐祸，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怡悦，于是，静下心来想跟火车有关的人与事。火车终于开动了，刚一过去，横杆还没抬起来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冲向前，姚姐自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前面去了。这时候一个小小的悲剧发生了，姚姐前面一个蹬三轮车的男子骑在车上把横杆掀起，待自己过去后就撒开了手，横杆落下来正好砸在了准备借光过去的姚姐的头上，姚姐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击倒了，一屁股坐在了我脚下。我也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抱她起来，但是没抱动。有几个人停下来，但只是围着看，我说她家就在这不远，就是道口那边的棚户区边上洗衣服那家。于是，有一个年轻人飞跑去把姚姐的丈夫叫来了。结果是，谁也怨不着，谁也找不上，到医院在眉毛上边缝了三针，精神物质政治经济都自己实报实销了。

有一次从昆明回北京，边防的看我是东北人就把我叫到工作室。我看见工作人员正在对一名和我一样的东北女同胞一顿翻包并且搜身。那女人愤怒已极，出口不逊，工作人员态度蛮好，手把蛮利索，心思蛮细密。一个工作人员和蔼地对我说：我们这是例行公事，希望您配合。我淡淡一笑表示合作。我把包打开，把表嫂强行送我的云南风味食品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任她溜溜地看，最后又平举双臂任她溜溜地搜。当我把包重新装好走出办公室时，那个满嘴不服扬言要起诉的女人还在那接受检查。我很为许多姐妹感到困惑，为什么呢？又不是针对你故意找你一个人的麻烦，心里没鬼你怕什么？怎么就那么暴脾气那么不耐烦？谁可以完全无政府做自由人呢？刚一进站时，就遇到一个年轻的女子用手里的矿泉水瓶打执行公务的一名男警察的脸，不就是男朋友在身边吗？唉，我要是她的男朋友，不甩了她不算爷们。难道妇女解放就是可以无法无天吗？就可以凌驾于法律道德之上吗？看，又跑题了扯远了不是？就说等车坐车，别废话！

也有睡卧铺的时候，不过那得我有耐性等着车票到日子。一次也是从昆明回来，我和一个河北保定的中年男人住一个单元，他是个嗜酒的人，一路上除了睡觉他就边喝酒边和我聊天，时间过去几年了，我们居然做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无论是网上还是电话里。他每年要在云南最少过三四个月，他是做中药材生意的，川广云贵的药材地道地球人都知道。去年他得了倒流性食道炎，一段时间不能喝酒把他折磨的，简直比生病还让他难以忍受。我对他说：男人一点酒不喝不好，嗜酒如命也不好。过犹不及嘛。君子海量，但不要过量。听我这么说他高兴地对我说：有机会一定与你一醉方休。我也爽快地说：好！我俩同时大笑一阵后他又说：再来北京你先打电话，我去接你来家里，好好教育教育你弟妹，她总是叫我戒酒。我说：听老婆话跟党走，没错。他就哈哈笑着说：我对她说了，让我戒酒，先把你戒了。去年春天他又去了云南，在那里向我发出一起过泼水节的邀请，可惜我公事私事都正忙得不可开交。相信我们一定还有再见的时候，因为我们都喜欢彩云之南的那种飘飘欲仙。

还有一次也是从昆明回来，看到这也许你会问怎么又是从昆明回来？那我就告诉你，昆明道远啊，为什么我们常说“远道没轻载”？就是你轻装简行，可是远道有故事啊，那故事就沉甸甸的。这次我带的东西较多，下车后从西站到北京站多亏在车上和我邻座的一名军官和两名从云南去吉大上学的大学生，一路上车票都是那名军官买的。到了北京站，大学生的车票是联程的直接去了候车室，剩下军官和我，于是只好他看堆，我排队买票，谁能想到我们原先并不认识呢？在车上乘警在验票时就问了一句：你俩一起的？我俩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是。搞的说的听的都那么一愣之后一起笑了。那次我们在北京站存上包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也没有留下彼此的任何联系方式，只知道他家在九台，因为长春的票卖没了，我就把他的和我的都买到吉林了。谁说萍水相逢不是缘，谁说等车坐车时不能与陌生人说话呢？

到目前为止，本人四处游走还没有上当受骗过，遇到的事情荤的素的有趣的无聊的多的是，令人赞叹的气愤的感动的不屑一顾的数不胜数，如果都记录下来，相信够出一套系列书。个人认为，只要你智力正常，别想着图便宜满足好奇心就不会上当受骗。不四处游走自然不必坐车等车，自然也就经历不到我遇到的这些事情。

郑重声明：我喜欢坐车等车，无论什么样的车，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真正的命犯驿马走星照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