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酷烈的夏日,漫无边际的日光,肆无忌惮地炙烤这天地万物,包裹在周身的热气,刺人般的潮湿,浸透了那薄薄的夏装。
校外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挤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大学生,毕竟是一年一度的暑期。
喧闹的马路上,车来车网,呼啸满巷,有些人站在路边上,任凭疾驰的车辆擦身而过,依然谈笑风生;有些人静静地站在站牌下,悠然地望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与车,满脸安宁。
突然,一阵阵硬币碰撞金属的“叮当”声,打破了这看似和谐的等车气氛。我依然很好奇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探出了脑袋,只见一个满腮白胡的老头摇着一个只装有几枚一角硬币的白瓷铁钵,挨个儿地伸向等车的人们,他苍老黑瘦的脸庞毫无表情,缺少纽扣的发黄发黑的白衬衣裸露出了褶皱横生粗糙肚皮。
我的心还是像往常一样,轻微的挣扎了几下,随即又安静了下来。这个城市的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乞讨者,我们能够不疲地顾及着这些人吗?我叹了口气,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手却伸进了衣兜儿里不停地拨弄着最后三枚一元的零钱。
站在我前面对阿良又对着几个外地的同学议论起来了,“往边上站,不要理他,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得寸进尺,即使你给了他钱,等一会儿他还是会转回来纠缠你的。”顿了顿,阿良又继续说道,“才开始来这里上学的时候,我也很同情这些人,会给他们一些钱,可现在见多了,没有什么感觉了。其实这种人,只是拿自己的尊严去换取同情!”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烈日下的老人。如果有儿有女有依靠,这把年纪的老人会这样用自己的尊严来换取同情吗?
刺耳的声音叮当叮当地响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起始点,偌大的白瓷铁钵里却依然只有那几枚辛酸的一角硬币。
阿良却笑了,得意的想身边的同学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他又回来纠缠了!”
那只褪了几块白瓷的铁钵,依然执着而又辛酸地在等车的人面前来回摇上几个回合,但在那一瞬间,候车的人却都把眼光刻意的转向了未知的远方,满脸漠然。而那时,我也在考虑,如果老人到了我面前,我是不是要给他一些零钱呢,可是我的身上也只有刚刚够乘公交的零钱啊。
一直以来,我都自诩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善良的人,可只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善良,似乎只不过是一把把虚假的伪装。要想真心的去帮助一个人,会用身上没有零钱这个冠冕而又荒唐的理由吗?
突然前面传来的“噗通”一声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原来一个女孩提在手中的塑料袋被挤破了,厚重的书本夹杂着一些生活用具散落了一地。女孩连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将满地的东西拾到一起,可是女孩携带的别的袋子里也都塞满了东西,在也无法容纳这些临时暴乱的东西了。女孩看着满地的物品,不知所措。而四周的人们,在看完这个意外事件的发生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老人这时却将摇晃了半天的铁钵放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拉起了搭在腰间的黑色小包。这时我才注意到,老人一直都挎着一只干净的小包。老人打开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小包,颤抖着翻过几个夹层,终于翻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老人用双手费力地撑开袋子,伸到女孩的面前,“闺女,给你用。”这个袋子,足够应付那一地的凌乱了。女孩抬头看了一眼老人,旋即又低下了头,“不用了。”老人抖了抖干瘪的嘴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闺女,给你用,我不要你的钱的。”女孩这次却连头都不抬了,“真的不用了。”顿了顿又说了一声谢谢。老人依然重复着那句话,强调着“我不要你的钱”,干枯的双手执着地撑着那逐渐膨胀开来的黑色塑料袋。而女孩,也依然固执地用那一句生硬的话毫不犹豫的拒绝着。
看着那个僵持的局面,突然间感觉很烦躁,我想站出来对那个女孩喊,“不要再拒绝了,这是大爷的一片好心!”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也许,这仅仅是因为我的怯懦吧。
最终,女孩还是抛下了老人善意的帮助,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夹着那凌散了一地的物品艰难地挤进了茫茫人群中。
老人收起了那条已经充满空气的袋子,装进黑色的小包里,又拾起地上破烂不堪的铁钵,零星的钱币在里面无力的呐喊着。老人转过身,没有在向身边的人乞讨,而是迈开微软的步伐,走向了长长站台的另一头。蹒跚的后背上,那条发黄的白衬衣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呼啸而过的班车掀起一股厚重的尾风,宽大的衬衣随风厚厚的鼓了起来,长长的口子在这些呼啸的风中无力的呻吟着,仿佛是在哭泣,却又像在嘲讽。
那一刻,我的心猛烈的颤动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击中了内心深处纤细的心弦。望着老人悲戚的身影,我迅速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二十的纸币,想要追上去,把它放进老人的铁钵中。可是,我又犹豫了,老人的话语又飘荡了在我的耳边,“我不要你的钱”。老人既然选择了离开站台的这头,肯定是因为刚才的原因,也许他不想刚才的行为沾染上金钱的气息吧,那一刻,他是和所有看似体面的人一样,在实行着自己帮助别人的权利。
突然间,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权利与尊严,即使是这位伸手向人乞讨的老人,我不能因为他这一点正常的权利而对他加以施舍,这是对他正常行为品格的一种侮辱。
我知道,老人从来都没有滥用和放弃自己的尊严,他只不过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卑微着自己的身体和世俗下的地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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