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酒是情人酒，可沈铁从不愿陪我对酌。他只会径直拉我到喧嚷的酒店，白酒、啤酒豪饮一通，再醉醺醺找个宾馆开房间。淹没在他苍白赤luo的肉欲中，我开始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粗俗不堪的有妇之夫？或许仅仅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男人吧，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如同气泡散尽的啤酒，饮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怀上了沈铁的孩子，而他死活不肯陪我去医院，只留下一千元落荒而逃。那个午夜，我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穿过红灯路口，直到一辆灰色越野车在身边戛然而止。驾车的男子年逾半百，熟悉的眉眼刹那间驱走我一身酒意，是陶迟！遥想当年16岁，这位潇洒干练的邻家大叔不经意俘获了我初开的情窦。杳无音讯十余年，我还清楚记得年少时被他“连根抱起”的悸动，惟一冲淡他影像的也就是该死的沈铁。

陶迟也很快喊出了我的名字。那一夜，他空旷的双人床上多了个狂吐不止的小醉鬼，而他一杯接一杯地将加了糖的温茶水递到我嘴边，直到天光大亮，暖瓶见底。

伺候宿醉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折腾得陶迟眼中血丝密布。一周后，他陪我打掉了尚未成形的孩子，那双扶我走出手术室的大手，温暖有力一如当年。　

2　

岁月风烟雕改了容颜，深情却在记忆里鲜活如初，那个桃花盛开的春日，我们相爱了。陶迟家红酒成堆，螺旋状的开瓶器每旋一下，就向甘醇靠拢一步，严丝合缝的软木塞一经拔出，摄人魂魄的酒香便悄无声息地潜入骨髓，瑰丽华彩肆意绽放，杯空酒尽时，陶迟如水的柔情滋润着我体内每个细胞，令我欲罢不能。

自此，我丢掉白酒，远离啤酒，只沉醉于红酒的醇香，借着微醺在陶迟胸前撒娇：“兜了一大圈，原来你才是我的初恋。”陶迟痴痴吻我酡红的脸颊：“与初恋相比，我更希望做你的‘末恋’。我们一定要长久，好不好？”

陶迟的患得患失，只因那场久远的情伤。人人皆知他决绝冷血地用一张支票轻松打发了大学毕业前来投奔的儿子，可他要怎样咽下耻辱通告世人，美丽前妻生下的儿子其实是别人的骨血？最惨烈的情节是他目睹前妻和情人在床上肆意纠缠，要他亲手撕开横亘二十余年的伤疤，情何以堪？

原来，我当年暗恋陶迟时，他正在污点婚姻中挣扎，而我真正融入他生命时，他已离异8年，接近过女人，关键时刻却总不能成事，前妻给他的打击太重了。直到遇见故人堆里的我，他积蓄已久的激情才有了用武之地。

酒酣耳热时，我调皮地唤陶迟大叔，他亦自嘲：“有你的灌溉，大叔老树发新芽了。你是一瓶上好的红酒，经年而愈显醇美。”我羞红了脸颊，夜复一夜，将他的细腻与豪情照单全收。　

3　

相别一年多，没想到沈铁会在夏意阑珊的夜里突然约我喝酒。我坚持要求喝红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却怎么都品不出陶迟家里的味道，更酿不出陶迟的情调。

听说我正与大叔恋爱，沈铁讪笑着摇头：“你咋想的啊？还不如继续做我情人了。”

我不无嘲弄地回敬：“人家起码是自由身。”

沈铁斜乜着我：“他敢娶你吗？你敢嫁他吗？”

多现实的问题。母亲要是知道我和邻家大叔扯到了一块儿，不掐死我才怪。可我仍在沈铁面前嘴硬：“我16岁就爱上了他，他也宠我如公主。”

“我想起一部超恶心的小说——《洛丽塔》。”

“你一介俗夫，怎能品出其中蕴含的美感？你连阅读都不配。”

眼看不欢而散，沈铁突然压低声音蛊惑我：“他那方面还行吗？”

一语戳到了痛处。曾几何时，陶迟比沈铁还生猛几分，可他似乎透支过度，渐渐呈现出颓势，越强求彻夜欢好，夜夜不空，就越是无法达成，焦虑无着。很想告诉他，我的情欲并非贪无止境，可又不忍触碰他心底的脆弱，只用亲吻封住他唇边游移的自责，在他睡熟后对着暗夜幽幽叹息。

我和沈铁酒后乱性时，陶迟正出差，在几千里外的小城夜市为我挑选心爱的礼物。眼前闪过陶迟的脸，红酒的醉意倏地退去，我的溪流瞬间干涸，逃也似的挣脱了沈铁，回到陶迟的小屋。　

4　

醒来时，陶迟已拂去一路风尘，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突然间感动不已，前夜被沈铁搅乱的心，或许只有陶迟才可拯救。

我的味蕾为桌上菜肴和芬芳四溢的红酒大敞四开，动情地说：“大叔和太多人一起吃过饭，可是只有我能每天享受你亲手烹饪的饭菜，幸福啊！”

大叔得意了：“我用美味拴住你，是为了骗你有天不顾一切地嫁给我。”

琼浆斟满，我深情地举起高脚杯：“就今天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陶迟还没来得及惊喜，我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更不合时宜的是，来电人是沈铁。我连续拒接几次，铃声才彻底沉寂。

我的慌乱岂能逃过陶迟的眼睛？我曾信誓旦旦说早已戒掉过往，他却还是准确无误地猜中了拒接电话的缘由，星辉熠熠的眼眸霎时间暗淡下来：“怪我太聪明，活该伤痕累累。”我正相反，笨得连接起电话不动声色地耍个小伎俩蒙混过关都学不会。

杯中红酒还剩下一半，陶迟就丢下满桌好菜，迫不及待地抱我上床。“怎样才能喂饱你呢？我真内疚，也真舍不得把你推到别人怀里……”

陶迟出去了，我回到桌前痛饮，999滴眼泪落入杯中，咸涩异常。原以为红酒是千杯不醉的软饮料，这会儿酒入愁肠化作泪，透过血色液体狰狞的气息，想着陶迟对我的好和我给他的伤，我悲哀地预见了这场忘年恋的结局。　

5　

正徘徊在醉与醒的边缘，陶迟回来了，张开双臂拥我入怀：“我还是决定爱你终生不变！我们的感情无人能比。”

突如其来的幸福险些将我撂倒，红酒在喉间燃烧，热泪自眼眶奔涌：“大叔，你已经好到不能再好，是我不好。其实我比你更怕失去！明天我就嫁给你，做你感情里最后一个天使，不管别人怎么说！”

“我的小爱妻！”陶迟横抱起我冲向卧室，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喃喃地在他耳畔诉说：“你给的足够了，慢慢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那一夜，我还是醉了，不单单为红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