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情像牙齿,破土而出的时候痒,连根拔起的时候疼。子非就是那颗令我欣喜若狂又痛彻心扉的牙齿。
躺在远离子非千里之外的另一张床上,一闭眼就想起他,想到这要命的比喻。要不是身边男人眼神怨怒地将我按住,我定会从床上跳下去找手机给子非发短信,向他传播此时此刻的善感多愁。
按住我的男人是牙医,当时正专注地为我做麻醉。我索性斜眼盯住他的胸牌:江鱼,26岁。这个名字的灵感,显然是萌生于烟雨江南,西子湖畔。
我那颗尖利的牙齿,在轻微得近乎于无的痛觉中沦为了江鱼托盘中的战利品。我咬着大团的止血棉球,偷偷嗅了嗅近在咫尺的男人气息,那是混合着来苏水味道的淡淡体香,与常年不离烟草的子非有太多不同。
若不是为子非,我断不会下决心来看牙医。自然,我也不是舍近求远专程赶到这座以墨色山水闻名于世的旅游城市来拔牙,只是,这个傍晚,坐在异乡旅馆里等一杯咖啡变凉,呆望着窗外满街的梧桐树影,忽然很想重拾那些逝去日子的醇香。
我和子非16岁开始手牵手,像两棵并肩的树,在枝繁叶茂中积攒了无尽的痴缠。只是,子非不知何时起不再说爱,我蓦然想到,罪魁就是这颗捣乱的尖牙,今日不除患,更待何时?
2
终于可以合上“血盆大口”了,我揉揉酸痛的两腮,听江鱼逐件吩咐“后事”。男人俯身垂眸,女人仰卧对视,当我意识到这姿态的暧昧时,江鱼已经在坏笑了:“起来吧,我的大小姐!否则,我只能认为你在明目张胆地索吻!”
“职业流氓!”我腾地坐起来狠狠跳到地板上,牙医床在身后无辜地呻吟了几声。
“站住,美女!你可以拔霸王牙,可电话号码得留下。”
感情失意的女人不能惹,恭喜他撞枪口上了。我回转身将拔牙的钱摔在旁边小方桌上,愠怒充斥双眼:“你到底想干嘛?”
他却不恼:“想跟踪了解你的情况,有问题好继续诊治。”
“我只在这儿呆几天。”
“看你一脸寒气,就知道你最起码是来自北纬40°,可是,你在这儿一天,我就要对你负一天责。”
赌气留下了临时号码,用舌尖舔着被尖牙霸占过十多年的位置,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梦里水乡逍遥旅行的,不是拼了小命找不自在的。算了,想这个庸医无疑是添堵,想想子非吧。
16岁的子非说我那颗画蛇添足的尖牙很可爱,时至今日,我已想不起他是从哪天开始挑刺的,不是说它影响市容,就是说接吻碍事。后来,他有了别的女孩,虽不及我明眸善睐,却皓齿如玉,整齐得令人嫉妒。新欢在怀的子非越发过火,残忍地看我形单影只收拾背包跋山涉水,漠然不肯跟从。只是,为收复爱情失地,我不惜忍痛拔牙,他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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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医江鱼打电话要我去复查有没有拔牙后遗症。再次躺在他面前,起伏的曲线透过轻薄的纯棉t恤尽显无余,我双颊发烫。
“拔牙时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到底怎么了?”江鱼的眸子里满是狡黠,我的呼吸都乱了步调,可还要傻呵呵地张开大嘴任他察看,那样子肯定狼狈透顶。
“你脖子以下都很性感!”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哪里知道,我干渴的肌肤已经太久没承载过子非的温柔,他再稍加挑逗,我一准溃堤。
敌军压境,最好的对策便是不动声色地与之对峙。我头枕在牙医床一端,二郎腿已在另一端翘起,我倒要看看这个职业流氓到底能把我怎样。
热吻猝不及防袭了上来,江鱼甜丝丝的舌头让人想起夏日午后的香草冰激凌。我恍惚感觉狭窄的牙医床已难以支撑这场激吻的重量,只能用力抱住这个来苏水味的躯体,因为寂寞而放大了几倍的毛孔,发出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喊。然而,他的游戏那么快就结束了,直起腰身,只剩下面色绯红的我躺在那儿回味唇间的余韵。
“出去走走吧,我可不想乘人之危,犯下滔天大罪。”见我犹疑,江鱼邪恶的笑开始净化了:“我不是骗你去开房,只想当个免费向导,或许还可以担任业余船夫。”
梦一样,江鱼带我泛舟西湖。偷偷端详着他摇橹的双臂和额上的细汗,再想到子非,便带了几分幽怨,他连去南湖划船的愿望都没满足过我呢。皓齿女孩已不是他第一次背叛,而我竟一直爱得何其卑微,分明是他有错在先,我还得咬着牙说“因为爱你,所以没关系”,忙不迭表明态度无论如何不离开,唯恐给他“引咎分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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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已在行囊中缺席太久,我欣欣然被突如其来的幸福俘获了。那个星期是我和江鱼的爱情假日,原来这家伙只是嘴上桃花灿烂,一切故事始于接吻,止于接吻,并无更多惊心动魄的转折。我未免有些失落,难道铲除了尖牙的我依然魅力不足?相比子非,江鱼多的是宁静,这片宁静足够我流连忘返。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是西子湖畔最经典的一幕。大约是没了那颗尖牙的阻碍,我的歌喉清澈如泉水叮咚:“好像呼吸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换算,所以我们相遇在这季节绝不是偶然,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穿越海洋,原来所有情节仔细回想都是种呼唤……”吉他弦上流淌的音符告诉我,江鱼听得懂这歌声,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音?
我只对公司请了十天假,若不是主管打电话催我回去上班,我还迷醉在江鱼的吉他声中不肯醒来。奏一曲凄婉《江南》,我哽咽着唱出最后一句:“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离别的机场,我满目柔情对江鱼诉说爱与未来,心下已不再念子非的好。江鱼用雾般的目光看我,又低眉轻抚我手心:“假若停服镇痛剂会惹来更尖锐的痛,镇痛剂也就成了致命的毒药。就当你我的相逢是场艳遇吧,忘了我,忘了这场错爱,好不好?”
飞机昂首升起的瞬间,泪水滑落。在三万英尺的云层中穿梭,我竟然怎么都记不起江鱼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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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鱼始终没有消息来。怎么会有呢,我一出机场便扔掉了在西湖岸边买的临时手机卡,新换的号码连子非都不知道。当爱恨交织的心密布着蜂窝状的创痕,当十年情爱不知不觉已成鸡肋,凭窗冥想时,江鱼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关于子非的脉络却逐渐清晰:爱情,许多时候只是一场烟花绚烂的错觉,只是我们自以为深不可测,纵使伤痕累累也难以割舍。
再次敲响子非的门,历历往昔已默默沉淀。开门的是皓齿女孩,身后呆立着错愕的子非。我现出灿如江南秋日的会心微笑:“我是来拿东西的。拿了就走,再不回来。”
很想告诉江鱼,我走出来了,真的走出来了。可,对一场艳遇,说那么多不累吗?
或许,下一个春江水暖、桃花盛开的时节,子非和江鱼都会在心灵画屏上悄悄隐去,然后,我可以在重新爱上爱情之前,先好好爱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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