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乡,花草很丰富,但它们从来都是在野外生长。我于花草素无研究;不要说研究,大凡美丽的花儿,名贵的草儿我都没怎么见过,大多都叫不上名字。所以在一般场合看花看草我都不说话,连名字也叫不上来,怕被那些养花的讥为俗汉,因为养花总是有几分高雅的事。花草市场更是从来都没去过。
沿着河岸有一条路,这是走了多年的路。有时是必经,有时是为了消遣才踏上去的。河里的水很清很绿,两岸都是葱茏的灌木,从河岸直到路边。
在夏木成荫的时候,道路两旁的青葱灌木蓬勃茂盛,欣荣的气象自是一年之最。而这个时候花的影子基本上看不见了。
可是,这股如蜜的芳香来自何处?
涌入鼻孔的是一股蜜的香味,芳醇之气直达肺腑。显然不是谁在这里打翻了蜜罐,我也没有看见蜂飞蝶舞。这里一定有花的存在——蜜的起源不就是花吗?可是我看不见花的存在!
隐约记起,年年似乎都曾感受到这股醉人的芳香。但因为对花的淡漠,我从来没有要刻意去找散发芳香的根源。我只是从这里或快或慢的经过,或愁或喜的徜徉,任由这香气沁入心脾而放纵着自己的享受。
这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我敢断定。在这样的荆棘丛中,在这样平常凡俗的地方断然开不出仙株奇芭,那些名贵的花儿需要长在可以抬高它们身价的地方。
这也不是什么长得好看的花儿。如果它有动人的颜色,我们会看到它绚丽多彩的面孔,不至于让灌木丛把它藏得连影子也看不见;它应该没有动人的姿态,否则人们会寻芳而至把它搬移到自己的房前或卧室,作为自己的装饰。
它只有这馥郁醉人的芳香。没有人愿意用陶盆移走它的身体,也没有人用锦囊收去它的艳骨,所以也就没有人能带走它的芳香。
三月桃李芳菲,树树白雪红云,漫山遍野,却不闻你这浓郁的香味;八月的桂花香送十里,它们挺着高大的树冠就在河岸对面的人家门前,却见不到你栖身何处?
你只是六月里隐藏的花,无争无求,春秋不闻香气,冬夏不露形迹。
有人爱花,出于花朵绽放的美丽,绚烂的色彩,要的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感受,或许你的形貌适合开在野外!
有人爱花,出于一种过程,从撒下种子到生根发芽,培土施肥,修枝移株,花儿竞相开放,引来旁人驻留的目光和啧啧的称赞,得到的是一种成功的享受和自足的消遣。也许你根本就不适合种在有人侍弄的地方,或许你害怕被人侍弄,所以你便选择了野外。
有人爱花也许出于一种门楣的装饰,他们会选择花的出身、姿态、色彩、香气,借着花的香气来掩盖宦海朱门的豪阔功利之气或暴富商贾的铜臭之气,他们本身不在于花的色香味形,却对花的色香味形要求颇高,你就更没有理由居住到那些堂皇的花圃或是精美的陶盆!
有人爱花或许只是追求了花的香味,他们盗去了你的名声和精髓,而把你的芳香变成了敷面爽肤的各种膏、各种水、各种液,你的香味和精髓成了焕发女人容颜或是留驻女人容颜的工具,然后取上一个好听的名字往往叫什么蜜。在肌肤和头发上我也多次闻到了这蜜一样的香味,但是它没有你这般芳醇和纯净,他们的香味里总是有化工和铅华的味道,混合在肉体上的汗脂味里还不难嗅到一些庸俗的味道。他们大多时候是用眼睛搜索装在瓶子里的香味,因为那些东西可以带来姣美的容颜和留驻的青春。尽管你有这蜜一般的香味,但你无法抚平他们额头的浅皱或眼角的鱼尾纹,所以你的香气也只能寂寞的发散在这幽静的土地上不被人关注。
在这一段馨香弥漫的路上,我看不到芳香氤氲的所在。你似隐未隐;你似乎隐于野,又似乎隐于市。
隔壁的朱老头养了一园蓬蓬勃勃的花。那些花深浓浅淡,红白紫绛,各式各色,往往能吸引人们几个月的眼球。但我从来没曾闻到它能发出这么令人迷醉的花香。即就是在蜂飞蝶闹的时间,仍然不能闻见。我猜想这浓烈的令人迷醉的香也许只有在厚实的土地上才能发散出来,而土壤浅薄的花圃或者精致的陶盆根本就无法储蓄下这浓厚的香。
因为不适合,所以你选择了野外不起眼的角落尽情的开放,尽情地散发出你身上迷人的香气。无论是别人忽略了你,还是你忽略了别人,都不要紧,只要自己没有什么遗憾!你少了很多的桎梏,你便自由,你也就少了很多攀折轧碾的痛苦;你的一生永远扎根在了土地上,任何时候都不曾和土地分离,年年世世,世世年年,你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时间好好地开,好好地活,并放出香气,给行在路边或是徜徉路边的人以自然芳香的濡染,然后让我们感到自然的恩赐并懂得为自然的赐予而感动。
我原想寻芳而至,找到你栖身的所在。但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你在角落里静静地开放,默默地放出香气是我对你的恩赐,也是你对我的恩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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