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往事，留在记忆里最深刻的，莫过于带我长大的保姆-----阿惠。

记忆里阿惠不是很漂亮，但很经典。南方妇女独有的小巧之态，清雅之仪，都在阿惠身上叠现。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在恰当的尺度间。阿惠出身于大家闺秀，在众多兄弟姐妹里排行老六，家里人都唤她六妹。

自然阿惠是识字的，阿惠也抽烟，那年她来我家约有30多岁。阿惠一生中，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则是，特别爱干净。记忆中我只去过阿惠家一次。那是随母亲一起，至于为什么而去，我已记不清了，但阿惠家的景致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是一栋古老的宅子，座落在市区内较幽静的地方。踏进正门，厅堂的采光不是很好，略感有些压抑，朱红雕花的古式木椅，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厅堂两则，厅堂正中一张八仙桌，显得很厚重。阿惠的闺房在二楼，一间很简朴的居室，除了一张整洁有序的床铺之外，仅有的就是一尘不染的书桌和一个衣柜。

宅子的后院有一条卵石花径，没有藤蔓植物的遮掩，阳光明媚，空气新鲜。那些千姿百态的粗壮树雕，婀娜多姿的细枝绿叶，使错落有致的盆景栩栩如生。那些大大小小的青瓷鱼缸里，五颜六色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片片鱼鳞，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的，一双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腮旁长着两个长鳍，像扇子一样一扇一扇，身上细小的鳞片，就像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可爱极了。

大自然的万物生机，可使人们忘记烦恼和疲惫，流露出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宁静、轻松、和悦。那天我看见阿惠笑了，带我成长的十二年里，很少看见阿惠笑，即使笑，阿惠也是笑不露齿，嘴角微微上扬，朗目疏眉　，素颜清香。

人的一生，无论怎样美妙的行走，都会留下鸿爪雪泥的记忆。幼年时期的许多趣事，我已全然淡忘，大多是后来从阿惠和母亲那里得知一些。听母亲谈起，有一次，我给阿惠添了很大的麻烦，也许是受阿惠讲卫生的影响，结果物极必反。

一天，我在笼轿里自个玩耍，突然，在笼里喷起“黄金”，也许“黄金”的味道刺激了我的嗅觉，让我无法忍受，便拿起笼子旁边的干净抹布，一下一下地在身后的那一滩“黄金”上涂抹着，弄的满手浑身到处都是“黄金”，待阿惠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的“黄金”杰作后，瞠目结舌。

阿惠一生未生育过，待我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不但让我养成了许多良好的卫生习惯，还教会了我许多女孩子家应懂的礼节。阿惠是不主张女孩子在街上行走吃东西的，她说，一来不文雅，二来不卫生。生活中很多细节地方，阿惠都非常讲究，就连用餐也不例外。

开饭了，一定要等家人都到齐，方可拿起筷子。用餐期间，是不准发出餐具碰触声和咀嚼声的，更不允许筷子在盘中挑来拣去。生活中如此繁琐的礼节，并没束缚我的成长，反倒让我出落的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楚楚动人。

后来，父母因工作迁调，我家从南方搬迁到了北方，阿惠不得已离开了我家，只能电话、书信往来维系这段真挚感情。渐渐我也成熟了，明白了一些人间的事理，但有一事我始终不明白，象阿惠这样贤惠、善良、知书明理的女人，为什么没有老公呢？一种疑惑的心理常在我心间化解不开。

多年之后，母亲用低沉的语调告诉了我，关于阿惠不为世人所了解的凄凉和无奈的一面。原来，阿惠是有老公的，因为，年轻的时候，阿惠的老公去过香港红灯区，为此事，阿惠一直未能原谅她老公，两公婆一直长久分居两地，直到晚年，她老公从香港回到内地，同住一屋檐下，生活起居还是分开的。

一股来自内心汹涌澎湃的潮汐，抨击着我的灵魂，原来生活是多彩而残忍的。不善表达的阿惠，身体里暗藏着生活给予的坚韧，命运多舛里锻造的坚强。和阿惠生活的十二年里，我从未看见过她流泪，从未听见过她对生活的抱怨。只是在疲倦时，她会点燃一根香烟，靠在椅背上，悠然的，轻轻的吐着烟圈，仿佛一缕思绪飘荡在空中，飘的很远，很远。

二零零九年九月二十日　于鹏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