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去车站接的她。
本来约好早上八点到的,我七点出门,买了菜,然后在蛋糕店订好蛋糕,再到花店订了一束花。七点五十赶到车站,老远就看见她站在车站出口的一棵树下,一堆行李卧在她的脚边儿。她的脸色很苍白,那是晕车晕的。南方五月的早晨天气依旧凉爽,她的头发丝丝扬在微风中。在生命成长的季节里,我却看到一丝苍凉。我快步走向前,心疼地给她一个拥抱,然后俯身在她额前吻了一下,她似乎有些不习惯,身体微微向后倾了倾,但随后就自然了。
带她回到家,倒了开水,看她喝下去,休息了会儿,她苍白的脸色缓了许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知往返了多少次,就像一只蜘蛛在两点连成的一条线上不知疲惫地来回穿梭。这么多年来。她依然不会坐车,只要一坐到车上,车还没开出100米远,她必定开始天旋地转,接着就是翻江倒海。我心疼她的此举,但她却装作毫不在乎我的心疼和天旋地转的折磨依然对穿梭于两地间乐此不疲的样子。我相信在这条如线的旅途里她是最痛苦的旅人,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的。
儿子还不会说话,但已经可以走得很稳了,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从房间里由妻的护送下走出来冲着她乐。她一把抱起孩子在他粉粉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满眼尽是怜爱。这种目光,这么多年来也在我身上久久地停留着,直到现在。
我削好一个苹果放在她手里,让她坐在餐厅陪我说话,我则在厨房洗菜备料,为午餐做准备。她起身要帮忙,我阻止了她。她转身从厨房的门后取下一个围裙帮我围上,在她帮我系后腰带的时候,我的肌肤感受到一种温暖,那种温暖在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如此的想念,无时无刻地想念,真真切切地想念。
上午十一点整的时候,蛋糕和鲜花如约同时出现在门口,蛋糕我接过手,鲜花则让她自己签收,她不认识字,就在签收单上按送花的小姑娘指定的地方画了个勾以示已签收。她抱着一大束康乃馨走进屋子,我看到在花背后她的那张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像极了盛开着的菊花,分外的美丽。这是她此生收到的第一束康乃馨,她所表现出来的欣喜让我心底升腾起深深的歉疚。
中午的菜都是她平生最爱吃的,还有一些是她曾经有提到过但没吃过的,我都一一和她详细介绍。她不住地点头,我看到她眼里噙着泪花,她拼命地忍住不让它们落下来,在我面前,她总会表现出一种让我吃惊的坚强,尽管有时候我知道她心里很脆,很弱……我吃过很多大大小小的饭店里大小厨子们做出的各种菜,我告诉她,此生我最爱吃的,还是从她手里烧出的菜,我始终都相信,哪怕是一碗最普通的白菜,但凡只要经过她的手就会变得不同凡响,那种味道,是我此生唯一百吃不厌的。满满的一桌子菜,满满的一桌子人,温馨却又不乏热闹。她曾说过喜欢喝我做的葡萄酒,为了这一天,我在去年就做了一大缸密密地封好,启封后先给她倒倒上一杯。几个孩子不时地端着酒杯从大人们的背后绕过跑到她面前祝福快乐、祝福健康、祝福幸福……她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抿,像是在品尝一种琼浆玉液,也像是在体会着一种幸福。
入夜,窗外的天空中,挂着一弯下弦月,有风在徐徐地从月下穿行。儿子在她怀里闹了一阵后渐渐地熟睡,过了许久,她嘴里还在哼着一首我再也熟悉过过的旋律:“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小宝宝睡觉觉,睡呀睡在梦中……”
我在另一个房间听得真真切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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