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到母亲患病的消息,是在这个漫天泛黄的秋天。
当时,我正在南下的火车上,疲惫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电话响了,是父亲,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平时很少跟我打电话的。父亲一贯洪亮的嗓门今日有些沙哑,带有几分慌乱:“你妈刚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是肝癌,我们今晚就到省城去”。语罢,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也许苍天有眼,火车正好行至南昌,我匆匆下了火车,出站的人群绵延了很长,各自说着不同的口音,像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南昌,已是我第二次的前往,而这回,却背满了生活的悲凉。
母亲乘坐的班车,要很晚才能抵达。我和在省城工作的表哥早早的去了车站侯着。入秋后的夜晚,已有些凉意。不远处的咖啡厅,柔和的灯光和着妩媚的情调,是城里人对生活的升华。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蜷缩在墙角,正做着苦涩的梦。开招待所的,高举着住宿的牌子,也和我们一样焦急的等待着进站的班车。见有车驶来,就蜂拥而上,把车门围的水泄不通。看着这一幕,心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悸!
终于看见家乡来的客车,缓缓驶进了车站。母亲在父亲的搀扶下蹒跚着下车了。我顿时热泪盈眶!我可怜的母亲,枯瘦如才!是岁月腐蚀了你的脸,那一道道皱痕,触目惊心,连着黄土地神圣的情结。我简直不敢迎上前去,我不敢细看母亲龟裂的皮肤。我赶紧接过父亲的蛇皮袋,既然觉得如此沉重。我在后面默默的跟着,凛冽的秋风吹过,席卷了地上的落叶,绝尘而去。一切是那样的安静,却隐匿着无限的悲凉。昏黄的路灯孤独的亮着,把母亲的身影拉得老长。
母亲于次日清晨送到了省人民医院,并办好了相关住院手续。推开病房门,初晨的阳光倾洒在地上。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映衬着几张白色的脸。旁边床的大爷,大妈们不约而同的用不可言语的眼神张望的我们。隐约间,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是那么的恐怖!住院的几天,时间像过去了几十年。一系列的全身检查,最后断定县城的诊断结果,错误!我悲喜交加,命运像顽皮的孩童,击碎了我窗台的玻璃,又飞奔而去!留下满地的碎片和难以愈合的伤痕。母亲患的是干燥综合症,属于中老年多发病,不能根治,后半辈得要服药。虽然这诊断结果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可仍感到欣慰,至少不是癌症!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温润的风,吹开了我们的笑颜。父亲乐得像孩子,一家人到附近的小餐馆吃饭,父亲饭后抹下嘴巴说道:今天真正吃饱了。
出院的前一天,表哥要我带母亲去广场看看,说:难得来趟城里,你妈前几年来南昌打了几个月工都没出来逛过。母亲说晕车,只好作罢,我知道她是怕出去就花钱。于是,就选择了去附近的江边走走。临近黄昏,天边的落日,染红了满天的晚霞。赣江的对岸,朦朦胧胧,有白鸥盘旋在南来北往的渡轮上,灯火映照在水里,荡碎了甜美的梦。远方深山的寺庙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是那么的近,却又如此的远。母亲静立在栏杆边,聆听着这夜色,万家灯火辉映着她的身影,凄清又憔悴。
母亲要出院了。五点多些,就被表哥叫起床。到医院时,父亲跟母亲已早早在医院大门等着。还是那个旧旧的蛇皮袋,里面装满了过冬的毛衣,只不过,多了一大包的药。我过去背着蛇皮袋就走,父亲说他来背蛇皮袋,我拎药。我说“行”。
别了,医院!这里是人间的地狱,也是幸福的天堂;这里有欢笑,有泪流;有喜悦,也有绝望。
旭日初升,墙角的野花绚丽的开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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