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场秋雨带落一地树叶.我觉得有些凉意,到衣橱取衣服,哎呀,褂子前襟多了个窟窿.谁干的?不用说又是该死的老鼠.褂子是去年冬天买的还没咋穿,100多元搭进去了.我直埋怨妻子大意,平时不关衣橱门.妻子本来就是针鼻儿样的心性,又受了我的气,对老鼠恨得咬牙切齿,催我快抱猫来.“抱凤献家的吧!”.凤献是我的紧邻.。“不,抱他叔家的,他叔家的猫捉老鼠得手.你忘了?”
我没忘,那是去年秋,妻买来一袋红薯放到里间屋,不知老鼠信息咋恁灵,夜里即潜入作案.迷迷糊糊中听见“咕嚓,咕嚓”,还以为是错觉,天亮不放心,看看吧!袋子破了,两块红薯掏了两个白茬茬的洞.人还没吃呢,不气人吗?”买包药,打发它回姥姥家!”我知道李二小家还在偷卖老鼠药.妻拦住我:”他叔家有只猫,去抱吧!比药管用.”我知道妻心疼那两块钱.其实,那只猫弟弟刚从亲戚家抱来,个还没长成,瘦巴巴的.我不信它有抓捕能力.顺手找了个棍子,三尺来长,偎桌子腿放着.我断定老鼠就潜藏在那堆杂物中,便把猫放在杂物一旁,一件一件清理.准备等老鼠一现身,兜头砸一棒,打不死也打它个晕头转向,让猫美餐一顿补补身子.杂物快清理完了,隐不住身的老鼠”哧”地窜了出来,我赶紧掂棍子,它却捷足先登,缘棍子哧溜窜上桌子.坏了,桌子紧挨碗橱,碗橱上摞着几个纸箱,几乎挨着房檐,老鼠一上碗橱岂不是进了安全通道?我顿感束手无策.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猫腾身一跃,”吱”一声,老鼠已被猫衔在口中.。整个抓捕过程不过眨眼工夫。虽然事隔一年,那情景我还历历在目.
我家住在村中央,弟弟家住在村东北角,两家相距至少半里地。现在邻家也有猫,叫我舍近求远,我心里不乐意。妻挖苦我:你不是待见那只猫吗?不去等啥哩?我无话可说了,我真的喜欢那只猫。
去年冬天,我往弟弟家跑得特别勤。每逢家里改顿儿,鱼头、鸡骨,我攒掇攒掇一兜,掂起来就走。妻问我干啥/?我说给猫送啊!由于愿意跑,仿佛念着缩地法似的,腿一抬就到。我觉得那只猫是英雄,英雄就得享受高规格的待遇。
其实,弟弟家对那只猫的待遇也够高了,人开饭,猫也开饭;人吃啥,猫也吃啥。人吃粗茶淡饭习惯了,弟弟怕猫跟着人受屈,就想法给猫改善生活。张屠户和弟弟关系很铁,每宰一头猪,拐子骨必留给弟弟。弟弟拿回家砸碎熬汤,泡上掰碎的馒头。弟弟见猫吃得津津有味,很受鼓舞。遇到亲戚或本家娶媳妇、生孩子摆席,弟弟必备一塑料袋,单等散席收集残肴剩羹。
那只猫也真通人性。记得我刚看它时,它正卧在主人身边,对我提的美味,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我友好地伸手抚摸它,它却愤怒地呲牙呜呜,我扔给它一块骨头,它闻都不闻,主人拾起来丢过去,它衔起来便啃。它不理我,我不泄气。三天一趟两天一趟,见我殷勤,它渐渐对我热乎起来。后来一见我就喵喵求食。
我问弟弟;这只猫有没有灵性/?弟弟没有正面回答,却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一天,弟弟全家串亲戚走得急促,忘了收拾餐桌,在亲戚家耽误了溜天漫地一天。擦黑到家,看到猫塌瘪着肚子喵喵号饥,弟弟忽然想餐桌上的盘子,赶紧看看吧,说不定早叫猫糟蹋完了!弟弟走到餐桌前楞住了:乖乖,盘子里的肉竟然原封没动!遇到这样的猫谁不喜欢呢?我对它简直要肃然起敬了!我甚至做好了与谁辩论的准备,听谁再说‘哪有猫儿不闻腥’这句话,我立马用这个实例封他的嘴。
这样优秀的猫,主人当然疼爱了。天还没冷,猫巢里厚厚的棉絮已铺好了。主人越疼爱,猫越乖。主人要出门了,猫一溜小颠儿跑在主人前头撒欢儿蹦跳,主人说声回家看门,猫掉头跑回大门;有客人造访,猫耳朵灵,听到声音立即喵喵报信;晚上主人看电视,猫卧到主人一边,主人把它放回巢内,它抖抖毛,跳出巢又回到主人身边,好像下定了决心,不奉陪到底誓不罢休似的。果然,到主人休息时,它已悄没声地跳进巢里。
我村每年冬春有两大庙会,到时三朋四友、七姑八姨,驴尾巴上绑棒槌,十六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一齐来凑热闹。我家住在村正中心,特别招客。弟弟怕把他老哥哥累病,总是不请自到,帮我陪陪客人。
今春的庙会上,弟弟又带了一个陪客的,你猜是谁?就是那只猫。当然有炫耀的意思了。我也挺高兴,家有宠物逗乐客人,我脸上有光啊!那小鬼头挺会凑趣,一会跳到这个站着的人脚下喵几声,一会儿又爬到那个坐着的人膝盖上喵几声,好象惟恐冷落了哪个人。不管男女老幼,黑白胖瘦,丑俊精憨,谁抱它,它都温顺地依偎在你的怀里,任你颠过来倒过去地抚摸。面对眼前的情景,谁相信这就是当初见生人如对仇敌的猫呢/?主客入席了,谁都不忍心把它晾在一旁。于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夹鱼的、夹肉的、夹鸡的、夹鸭的,都想给猫献上一份殷勤。猫面前美味堆成了山,比人面前的还丰盛。一女士把轮到自己的一小碗儿王八汤也奉献给了它。妻冲我蹙蹙眉头:那只猫的人气比你还旺。
早都不见那只猫了,小鬼头还认得我吗?
呵,谁知道小鬼头的记性丝毫不比人差。你看,对我还是那么亲热!这不,攀着我的腿荡起了秋千。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也许阴阳牲口和人是一个理儿。看那身毛眼儿象苏州丝绸一样光滑,肉嘟嘟的臀部多厚实。这么壮实的身坯,漫说对付区区一只老鼠,三只五只岂在话下!抱起那只猫,抚摸着它那一身油滑的皮毛,一时激情难抑,竟学起马金凤唱起了《穆桂英挂帅》:“三天不到辽东地,砖头瓦茬成了精。。。。。。此一番到了辽东地,平不了安王贼,我永不回家门。。。。。。”我是替那只猫唱的,那一刻,我把它当成了挂帅出征的穆桂英。
到家见妻把室内收拾得丽丽亮亮,我觉得老鼠已是瓮中之鳖。
放下猫,掂起一根细棍耍了个舞花,学戏台上的武将出场,高喊一声:鼠辈拿命来!照定衣橱靠墙的缝隙猛捅几下,吱、吱,老鼠果然藏身此处。
望着仓皇窜逃的老鼠,我喊猫快抓,猫‘喵、喵’回应两声,在原地转了两圈蹲了下去。见猫不抓它,鼠胆大壮,三窜两窜上了椅子,我慌忙举棍,老鼠‘嗖、嗖’一套连环动作上了衣橱,我棍子随后一捣,它似有轻功飘然落地;我棍子横扫,它纵身上墙;我照墙敲击,它遁入椅下。在这仄狭的空间,我如老牛掉在水井里,有力使不出来。老鼠左回右旋,时而隐身,时而现形,显得游刃有余。眼看把它缉到死角,它却出其不意反身窜入我的脚下,我双脚猛合,它顺势窜进我的裤管,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棍不敢敲,手不敢抓,只急得跺脚拍掌,想把它轰出来,它却缘着我的腿直上,停在我脐下三寸的要害处,我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口里喃喃哀告:别咬我,别咬我!我放你!边说边解开裤带,眼睁睁看着它从容跳出,只能奈何、奈何,徒唤奈何!一番折腾,我已筋疲力尽,该死的老鼠却毫发未损。这哪里是人捉鼠,分明是鼠耍人。
憋着一股无名火正无处发泄,扭头一瞥,那只猫正蹲在椅子上悠然作壁上观,气得我抬脚踹翻椅子,抡棍就抽。妻慌忙托住我的胳膊,劝道:这是他叔家的娇宝宝,你千万不能打!我怒气难消,吩咐妻关严里屋门:猫啥时抓住老鼠,才放它出来;抓不住老鼠,就让它在里面呆着。第一夜无动静;第二夜扑腾了两声,又无了动静;第三夜,呜喵、呜喵,其音哀哀,我知道那只猫饿孬种了,故意不理它。妻沉不住气了,摇着我的肩膀说:喂喂它吧,别饿过卯它。我嗨了一声,起来掰了一块馒头,放进里间屋,又关严了门。猫依然哀哀呜喵。妻推推我的后背,柔声劝:再看看,是否它没吃饱啊?碍于妻的面子,我极不情愿地起来,开门一看,那块馍不见了!开始我以为它吃完了那块馍,眼光无意间一洒,那块馍却在衣橱与墙间的地下。仔细一看,上面已是豁豁牙牙。我猜这是老鼠乘猫悲号之机,偷搬到那里的。我捡起来,没好气地往猫嘴边一丢,骂道:你他娘的不捉老鼠,还把食儿让给老鼠,真该打死你!妻怕我真打,慌忙披衣坐起央告我:往馍上浇点肉汤儿吧!它离了荤不吃,你也知道。我强压怒火把面条调料搅上肉丝,掰碎馒头拌了拌,端到它跟前,它才抖抖胡子伸过去嘴。
擂门声把我震醒,睁开眼,看天刚蒙蒙亮,问是谁?是弟媳。天这会儿,咋还不起呢?声高八度。妻慌忙答应:起来了!起来了!咋还不送猫呢?都三天了!弟媳话里似掺着火药。我低声吩咐妻子:快让他婶子抱走吧!捉住老鼠了没有?弟媳语气缓和了些。妻看看我,我看看妻,谁也不知道咋答话。妻开了里间门,猫伸伸懒腰,望着主人喵喵、喵喵,不停地喵喵,似有无限的委屈要向主人诉说。弟媳赶紧俯身抱起它,口里喃喃念叨:乖、乖、乖。。。。。。
我傻坐着目送弟媳出了大门。这时,不知谁在街上拿腔捏调学李二小卖老鼠药:都来买,都来包,都来买俺的老鼠药!。。。。。。谁要买俺的老鼠药,过年、过节平和和;谁要不买俺的老鼠药,过年、过节不平和,咬您的柜、咬恁的箱,再咬里头的新衣裳,咬得大窟窿、小眼睛,你拿住衣裳补补丁,看你心疼不心疼?
我知道那只猫是没法指望了。咋办呢/?买包吧。我自问自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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