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书屋文稿　随笔

“天下无敌”与“寸步难行”

马贵毅

“初学三年，天下无敌；再学三年，寸步难行”。

这话，我读到时已是“寸步难行”之际。故倍感真切、深刻，甚而勘称至理名言。压根儿就不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的确，“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话，用以激励后生，的确可以起到一定鼓舞士气的微妙作用——但，仅仅适用于老者对晚辈的拥有着良苦用心的评价。

如果“初生牛犊”也自谓“不怕虎”，那就未免多少有点儿无知而又滑稽了。

却原来，初生牛犊之所以不怕虎，乃是由于它根本就不知道虎的厉害和凶残；更不知道自身有几多力量与能耐。

犹如婴儿之不怕火：竟然胆大包天地敢把自己雪白细嫩的小手拿到火上一试　，旨在满足其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或领略了一二次“烫手”的真谛以后，或许就惧火如妖魔鬼怪了。这倒是常见的情形。

天下无敌的事，是不存在的。天下无敌的人，就更不存在了。

你英勇无畏、武艺高强，斗得过张三，斗得过李四，斗得过王五，还斗得过孙六，但兴许斗不过周八或刘九，斗不过欧阳十三或菲利浦二十七世。

你才华横溢，闭目是诗，抬头是文，举手是画，皱眉是戏……但或许连钢琴究竟有几十个琴键；“阿司匹林”成份是如何的分子式，市场上的小白菜行情……之类也一窍不通！

又假如你天赋高不可量，智慧深不可测：看见飞鸟就发明了航天飞机；听见水水响就酿成了交响音乐……或许，竟连自己的生庚八字也不清楚，对自己的气质类型、喜怒哀乐也把握不准，以至闹出诸多人生的笑话来！

不用说天下了，就是你自己心中，也有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四个“你”——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称之为“人格”的东西——不仅可以把你搞得神经衰弱，精神失常，顾此失彼，无所适从……

却原来，做人，最大的敌人，首先便是自己。最终还是自己。

依我之见：经验正是如此：与世界作战，与他人作战，与人生和命运作战……打得地暗天昏，走石飞沙，到头来，才惊讶万分地发现：原来，世界上最难对付最难收拾最难降伏的家伙　还是自己！

这也算老生常谈了，索性打住。

与“天下无敌”大相径庭、大异其趣的，很滑稽地公然是“寸步难行”！

这就奇怪之至。

何以昨日还气宇轩扬、不可一世者，今朝便含胸收腹、忍气吞声？——曰“识时务”者也！

又何谓“识时务”欤？

曰：“书到用时方嫌少”，曰：“理需辩时恨无多”。

先前，一无所知，倘懂了一点天文地理，便自以为学富五车了；倘读了一点诗词歌赋，便自以为就成文人雅士了。

直到动真格须学识时，方知天地之大，能人之多，乃不可想象；更难以置信！谓之“强中更有强中手”；谓之“山连山，山重山，山上有山，山外还有山”的，这才扪心自问：我他妈算老几啊？

想当初，在下心血来潮，不经意不在意便写下小说，还居然一炮打响，变为了铅字，于是就满以为诺贝尔文学奖也已在望，哥们儿还真他妈的天下无敌！

但，苦苦操练至今，结果如何呢?真是不说也罢（看看这些杂七杂八的文字，便可解个中之迷）。

好在回头得早，苦海虽无边，但却奈我不得任何——既已寸步难行，还是以重新开始为好：从爬开始；继之扶墙而行；再继之蹒跚学步……舍此别无选择的。

倘真有造化，真能出息，日后届届能行时方慢行；至可跑处方稳跑，兴许就不会寸步难行了——但，这顶多也就是一种希望和期盼。如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虽则“再学三年，寸步难行”，但倘就此便望而却步，不再学了，怕就只好走回头路，甚或就就地倒毙之类，也说不准的。

怎么办？

再学三年。加上再学三年。再加上再学三年——一句话，只有“活到老，学到老，做到老”，才是唯一的出路。诚列宁所言：“学习！学习！再学习！”

因为，既然变了有两条腿而不得不往前走的人，就只好硬着头皮潜心攻读“走”的学问了。

至于“寸步难行”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解除，那就要看阁下的操练，是脚踏实地、认认真真，还是投机取巧、自欺欺人了。

总而言之，做人　，就不能不走。

自己走，和由别人推着走、拉着走，那滋味是真真不一样的。

而走在众人前头，和落在众人后面，那滋味就更不相同了。

如此看来，你我同行人，最好还是先“寸步难行”，而后再“天下无敌”的好。

若打个颠倒，开始,当然可能称心如意，。然好景不长。常言的确有理，谓之“先苦后甜”的，简直就把话说到了绝点处：甘蔗，还是倒着吃的甜！

怎么倒法？——先学它三十年，我就不信哥们儿还会寸步难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