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能想象,一种思想会在短短几天之内摧枯拉朽,就如同不能想象,一种思想会在短短几天之内破茧重生。但是,在这个春阳乍艳,万物回苏的季节,它成为与这个季节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真实的存在。我不知道应该赋予它一种怎样的定义,但我知道,任何定义都会显得无力而苍白。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为这种嬗变而欣喜,还是应该为之而恐惧,因为我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记得上学时,一个课间我透过近在咫尺的玻璃窗,仰望万顷苍穹,陷入漫无边际的遐思,恍惚间,似乎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一声沉沉的呼喊:我明白了!那是上帝的声音,穿过我的身体。在那种空灵遥远的声音里,我突然有了一种深刻的顿悟,深刻得连自己也触摸不到它宏伟的内核。可就是现在,就在这时,对十几年后的另一种顿悟,我依然如此,依然是顿悟后的迷茫。不同的是,它已揭开一角,让我得以窥见了它欲显还葳的轮廓。
它的名字叫做情欲。
有首叫《满庭芳》的词中就唱道:黑发难留,朱颜易变,人生不比青松。世间真乐事,算来算去,还数房中。欢始愁终,得趣朝朝燕,酣眼处,怕响晨钟。读来虽尽露颓废之气,但也道出欲之真,欲之巨,实非常物所能及。可情欲是什么?难道是满眼的街花巷柳,醉月眠香?是鼓胀的身体散发的带着腥膻味的荷尔蒙,还是那最后一刻某个部位失控的颤栗?不是,那只是弗翁著作里连野狗都会有的最原始的冲动。情欲应该有着更为宽泛的内涵。
更多的时候,情欲是穿上情感美丽的外衣,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人们赞美它,因为它光艳四射,人们颂扬它,因为它怀抱大印,被人性之王册封加冕。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尤物,还是被先哲达人所厌倦。弘一法师李叔同早年风流才俊,知已红颜无数,最后痛感“悔煞欢场色相因”,遁入空门;古罗马哲学家奥古斯丁,一生为情欲所困,临终前跪在上帝的面前割心忏悔。我不是先哲,也不是达人,所以很难站在那样的高度,去俯瞰人生的真伪。但在欲海的波涛里浮出水面,沿着先哲达人隐去的方向,尚能望其项背。
情欲的内核是欲,而不是情,是有情之欲,而非有欲之情。不是常常听说在某些圈子里,一个人如果没有情人竟然成为一种耻辱,成为身份卑微、体面尽失的笑柄。很难说当这也成为一种时尚,成为一种流行时,情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已与情无关,与爱无涉,只不过是在世俗的目光里还算稍稍有些品位的人性的祭礼。
其实这本已不是什么困惑,真正的困惑在于,爱与欲在进行着一种怎样的勾结?一直以为爱欲相生,当爱情的天使降临身边,欲望之兽也就理所当然如影随形,吼叫着、奔驰着与爱并驾齐驱,所向披靡。可是这时,已很难分清是谁在驾驭谁,又是谁在受谁的驱弛。这时,也已很难分清那种所谓的欲是情的儿子,还是情的母亲,更多的时候,是丑恶与美丽在同一个王国上演一出出不知是悲是喜的生活肥皂剧。
每当夜深人静,在无边的黑暗中思念深爱的女人,倾听到的不是心灵愉快的足音,而是身体痛苦的低吟,在这时,情欲其实已经变成脱缰的野马,爱已被远远地抛进了沼泽,在后面深深浅浅地跋涉。
可悲的是,我一直对此茫然无知。当爱不是被情欲所浇灌而是被情欲所吞没的时候,爱也便丧失了它澄彻的光华。渴望一种高贵的情感在生命中成长,必然要拥有壮士断臂的冲天豪气,将丑恶的脱缰的情欲扼杀,即便满手沾着殷红的血,也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盛开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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