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于各大城市之间,沿海端庄秀丽的海洋式建筑,东北气势雄伟的俄罗斯风情的异域建筑,南方精巧细致的高大建筑给我留下了深厚的印象。然而真正在我记忆中不能遗忘的是家乡的老屋。
我仅在那里生活了5年,其实它并不老,现存不足20年,它像一颗植根于记忆中的大树,在我离开它的许多年后,依旧茁壮成长。
母亲在我三岁那年,建了这栋房子。红砖绿瓦,典型的中原式架构。房顶有倾斜于平面30度的交叉坡度,交叉的横线上点缀了众多奇形怪状的动物。奔跑的麒麟、仰天的白虎、飞翔的朱雀以及生了双翼的鹿和长了双足的蛇等等,两端的巨型龙头朝东西方向平视。这些吉祥物只不过是农民自我安慰的一种精神支柱,然而这些常常在建好之后就被人忽视掉的物体,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清晨的阳光从东方投射到龙头之上,它霎那间存活于明暗交替的视野之内。幼年时,我常常担心它会在某个清晨不翼而飞。
房间内部是用直径约60公分的槐木作栋梁,因常年受潮气侵蚀,在它的上面已经留下了或多或少如同房顶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平躺于地面,仰面看去,有相敬如宾的夫妻,势力蔓延的羊齿植物和因饥饿而疲倦的兽。
房间坐北朝南,正午有阳光投射其中。因居住村外,清晨有林间鸟叫,夜晚有蛙声齐鸣。勤于耕作的男男女女从老屋门前经过,他们扛锄头、躬身种植的姿势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
母亲说,老屋要拆迁了,新农村规划,村里要在老屋的土地上建一排高楼。
于是,我陪母亲回了老家。
老屋比以前显得更加破败,周遭的邻居早已像我家一样,离开了这里,去向了四面八方。于是,一群杂草丛生、砖瓦脱落的凄凉老屋就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蜘蛛网蔓延过房屋的大小角落,凋零的树叶把院子铺了厚厚一层。蟾蜍栖息于角落,鸽子从头顶瞬间飞过。
“尽管不能住人了,但至少这曾经是我们的家”这是母亲固执坚守的意见。她这次回来的真正目的是想说服村长不要拆迁我们的房子。
母亲的固执来源于她对此屋的情感。母亲在我三岁时再次怀孕,那年,房屋开始动工。她在帮忙盖房时,不小心摔倒,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孩子。后来,她时常说:“你有一个妹妹,在老家。”事实上,这个妹妹就是老家的那个房屋,她把它看作自己的孩子。
她未去找村长,村长已经来到我家门前了。他是知道母亲这次回来的用意的,在母亲之前,已陆续有离乡之人回来坚持保留老屋。他把新农村规划的方案图纸、房屋建设设计图呈现给母亲,并把新农村规划后给农民生活带来的变化用质朴的语言叙述了出来。
“咱村的地是越来越少了,现在平均每人不到1亩。企业少,年轻人去了南方,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依旧是背朝黄土面朝天。房子是咱农民的根,好房子有很大的号召作用。新农村规划一方面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想让先富人通过房子激发后富人干事业的热情,然后达到共同富裕”村长说。
母亲始终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家乡能够富起来。如今,当她面临着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的时候,她犹豫了。
从母亲看老屋的神情中,我看出了母亲的难处。她凝视着村长说:“我到处转转吧。”
15年,村庄未曾发生过变化。幼年时在散发着腐烂气味里洗澡的坑塘未曾改变,泥泞的村间小路未曾改变,硕大的母猪拖着巨大的身体依旧悠闲地行走于街道之间。尤其让母亲心痛的是多年后的小学依然破败。从房顶上渗下来的雨水让教室内砸出了硕大的坑,墙壁上的泥土被斑驳的凌乱一片。房顶的衰草摇曳出凄凉与哀伤。
“这是危房,早该重建了!”母亲说。
她把一生都植根于教育事业,学校的破败如一团纠缠的蜘蛛网,萦绕于心田。她始终不能放下那些在危房们依旧孜孜不倦的孩子们。于是,她决定拆迁,并成为说服村民拆迁的成员之一。
后来,老屋真的拆了,新建起的七层小楼,整齐地排成了一排。在房屋规划的边缘,设置的集中养殖场,由村民自治。新建起的学校紧靠居民区,一条通往市区的柏油马路被修建成功。从此,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距离更短,母亲更加频繁地回老家,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的更紧密了。
作者手记:母亲仅是一代人的一个代表,新农村建设以来,受到一些思想保守,意见固执村民的阻挠,严重阻碍了新农村的整体发展。母亲对老屋的情感,事实上是对旧事物的眷恋,只有摆脱了旧的束缚,才能迎来新的明天。从老屋的变迁,到新事物的形成,人们经历的不仅仅是一个物体的变化,更是一个时代的更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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