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爷是我五爷，五爷长的不如六爷漂亮，身材也矮，又老实木讷，在众人眼里，那是没指望了。可偏偏就是这个五爷，闯关东居然从大连领回一个媳妇，长的那叫个漂亮，虽不能说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但也是回目一笑百媚生，令满村粉黛无颜色。五爷的媳妇，用村长的话说那叫绝了。

五爷忠诚，队里派活的时候就，安排五爷看青。秋天庄稼快熟的时候，地里得有人瞅着。山坡上盖个窝棚，一张铺卷，一个气死风灯，一个旱烟袋，就是五爷看青的全部家当。五爷也乐得清闲，对着漫漫青山，听http://yanyu.love/articleedit.aspx?id=724873着鸟鸣，草丛里的蛐蛐叫，饭后一袋烟，快活似神仙呀。

村里有个后生叫狗儿，没考上什么学，落榜回家，长的文文绉绉的，家里存了好多书。五奶奶没事的时候，老爱拿个一本两本的，没事回家翻翻。五奶奶识字，也写得一手好字，这事狗儿知道。狗儿和五爷同辈，实际年龄也差不了一两岁，五奶奶没有说话和得来的，没事就老爱和狗儿在一起啦啦闲呱，唠唠嗑，一天狗儿就问：“五嫂子你怎么看上五哥的？”

“你五哥呀，我没想呀！不嫁给你五哥怎么遇到你呀？”五奶奶一边说，一边刮了一下狗儿的鼻子。

狗儿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他也喜欢五嫂，喜欢归喜欢，但没敢说出口。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乃，他也知道我五奶奶跟了我五爷，那真是屈才了哎，五爷五短身材，如卖炊饼的武大郎，五奶奶识文断字，长的面若桃花，那肯定是潘金莲在世。我五奶奶幽幽的看着羞红了脸的狗儿说：“怕我了？我能吃了你呀？”看的狗儿心里猫抓狗挠的，不敢看我五奶奶的眼睛。冲着脚面子说：“嫂子我我也……”

“你也个屁，你敢么？”五奶奶恨恨地说。

“我我我也……”狗儿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我五奶奶的手。拉到怀里。扭头吹灭了床头的煤油灯……

天有些潮湿，地上没有一丝凉风，池塘里的青蛙没命的叫，大有不叫到天亮誓不罢休。五爷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抽了一袋烟，心头有些燥热，好几天没碰五奶奶了，想着五奶奶那如风摆杨柳的的身子，怀里那一对……就越发想回家。自言自语地说：“回去看看，就一会一会就回来。”

家里门已上栓，看样子五奶奶早已睡下好久。我五爷爷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小声喊道：“冰儿，开开门，我回来拿点吃的。”我忘了告诉您，我五奶奶小名叫冰儿，一听这名字，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们穷人家的孩子，都叫什么猫了狗了什么的。好一会，家中还是没有动静，五爷转到屋后，后窗没关。农村人家的窗子从来不关，晚上睡觉好透风哩。扒着窗棂，翻身进屋。

不要点灯，深更半夜的。”五奶奶像是刚睡醒，抓起衣服护在身上。起来坐到炕边说：“吓死人哩，不好好看青，回家做什哩？”

“我回家歇会。”五爷爷一边说，一边往炕前凑手往五奶奶身上乱摸，好像床上还躺了一个人：“里面躺着谁哩？”

“别碰，你这死鬼，是兰子，和我作伴哩。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我五奶奶赶紧起身挡着五爷：“明天哩，赶紧拿点吃的，回去看青吧，别出啥事哩。”

五爷爷赶紧到灶屋，拿了点吃的，回到山上。

“吓死我哩。”狗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怕什哩，你五哥就像牲口，除了那事，话都不和我说一句。我一个人也怪恓惶的。”五奶奶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狗儿赶紧过来抱紧五奶奶：“不怕哩，有我哩，我喜欢你呀！要是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唉！”

“你走吧。”五奶奶停止了抽嘘：“你总归是天上的鸟儿，早晚一天是要飞得，你和别人不一样。”狗儿是和别人不一样，心高气傲，后来也是小有成就，这是后话。五奶奶轻轻打开院门，对狗儿说：“出去闯闯，大老爷们的，窝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行了。”狗儿走出院门，一步一回头的，消失在漆黑如锅底的黑夜里。五奶奶望着那消失的黑影，无力的顺着门框滑倒在地上。

其实我五爷爷并没走远，还蹲在不远处的猪圈旁。他看着我五奶奶打开的院门，看见了狗儿和五奶奶的相拥话别，也看见了狗儿慢慢的消失在，漆黑如锅底的黑夜里。

【二】

狗儿在我老家，按辈分排行老四，所以我应该称他为四爷。四爷那夜从五奶奶的被窝里出来，回到家里，一夜没睡，心里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就像掉了魂儿似的。他咬了一下手指头：“啊！疼。”没错，就是自己刚刚睡在五奶奶的被窝里。眼前总是出现五奶奶那白花花的身子，和刚才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四爷的脸就红起来，红得像块红布。亏天黑看不见，要不，明天怎么见人呀。

四爷就像刚吃完鱼的猫，刚喝醉了酒的汉子，一直甜到心里，醉到脚后跟。“对不住先人哩，那是五哥的媳妇，兄弟妻不可欺哩。”四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我心里也喜欢她哩，冰儿是那么通情达理，那么的好看，就像画上的人儿一样。”四爷又翻了个身：“不行，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媳妇，碰头打脸的，见面怎么说话哩。”

“狗儿，你不睡觉，猫叨狗叫的干什哩？”睡在里间的老奶奶，被狗儿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睡不着：“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死得早，咱家里穷的要命。出去干点活，领个媳妇回来吧。在家谁跟你呀！”“嗯，娘，我明天就走，我也想去闯关东哩。”四爷拿定主意，已有这个念头，就无法再睡得着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

天不亮，四爷起来，吃了娘给烙的两张烙饼，又放在背包里几张，在娘的唠唠叨叨中，走到村口。五奶奶的家中，没有亮灯。也许我五奶奶已经睡下。四爷朝着那能让他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地方，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冰儿，我会念想你一辈子的。”起身顺着出山的小道，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了闯关东的路。

其实，在四爷出山的时候，我五奶奶也没睡得着。被窝里还有狗儿身上的余温，让人觉的心底恍恍惚惚的。睡着睡着，不争气的眼泪，一会就打湿了枕头：“狗儿正在干什么哪？是不是也睡不着？心里也在念我那？”我五奶奶起床，轻轻的打开院门。狗儿家的灯还亮着。其实那时我四爷早已出山，是我老奶奶正在家流泪那：“狗儿，知儿莫为娘。别怪为娘的心狠，娘也知道你的心思，不行哩。”

四爷到了关东，就一头扎进了长白山，跟在赶山人根爷的后面，做了徒弟，学着种参。长白山的冬天，好冷呀。刺骨的西北风，就像刀子一样，穿过厚厚的老羊皮袄，一直钻进裤裆里。可四爷并不觉得冷，心里暖和和的，就像我五奶奶的被窝，暖遍全身。

歇工的日子，四爷就来到镇上，随便买点东西，山上好用哩。四爷常去的铺子，在一个车马店的旁边，店主是父女俩个。里面卖些油盐酱醋，捎带着卖点青菜，也有几本城里时尚的杂志。买完东西，四爷常常拿本书本，慢慢地翻看，有好看的也顺便买两本。一天，店主冲正卖东西的姑娘喊：“兰子，你在家好好看门，我去拉趟货。”四爷抬头看了一下那个叫兰子的姑娘，正碰着兰子的目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在看着他：“你不喝酒么？你们赶山人，都爱买酒，酒量都老大了。”

“我不会喝呢，再说，我哪有钱呀！还要寄回山东老家，养活我娘哩。”

“唉！”兰儿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苦命的人哎！”说着，顺手拿了两个咸鸭蛋，塞到我四爷的包包里。

“那多不好，那多不好。”四爷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红的就像一块红布。“你有本钱哩，我给你钱。”

“不用，自家腌的，送你吃的，拿着吧。”

四爷眼里有些潮湿，“那谢谢妹子了。”便急匆匆的离开了铺子，一路没敢回头，回到了山上……

就这样，四爷不花钱的咸鸭蛋，足足吃了一年，直到把兰子吃成了我四奶奶。

那时兰子爹也懒得管事了，天天一壶老酒，看着我四爷和四奶奶忙活。“托先人的福哩，找了这么个好女婿，不抽烟喝酒，也没什么坏习惯，只知道干活。”兰子爹一边喝着老烧，一边咕哝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深更半夜，老爱站在院子里，，冲着山东的方向，默默发呆，可能是想老娘了。唉！”转身到村里和老哥们唠嗑去了。

【三】

五爷爷从那次回到山上，就没在家过过夜。他很感激我五奶奶，知道五奶奶心里的苦。.那是在大连落工后的一个黄昏，五爷爷没事正在海边溜达，突然发现海上像有个人头若隐若现，五爷爷在老家是有名的泥鳅，衣服也没来得及脱，一头扎进水里，把还不是五奶奶的冰儿拖上了岸。

“你为什么救我？让我死了算了。”那时的冰儿，趴在沙滩上放声大哭。“我活够了”

“妹子哎，有什么想不开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哩，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家。”五爷脱下上衣，拧干水，赶紧披在浑身湿透的冰儿身上。

“你为什么救我？我真的活够了。”冰儿一边大哭，反身又向海边跑去。

五爷赶紧拉住她：“你心里有什么苦，说来听听，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再难受你就打我两下出出气。”五爷晃晃满是肌肉的肩膀，很豪气的靠在冰儿面前，挣不开手的冰儿，一头伏在我五爷爷的肩膀上大哭，双手在五爷的后背用力的擂。

从抽抽噎噎的哭声中，五爷晓得了冰儿是被城里的一个漂亮后生骗了，都怀了他的孩子，冰儿很爱孩子，本想把孩子生下来，可那后生骗她说，流掉孩子就和她结婚。可那挨千刀的孩子一没了，就没了个踪影，这个挨千刀的。

从那天后，冰儿就成了我五奶奶。

又过了些时日，坡上已经杀青，五爷爷就又搬回了家里。

从狗儿走后，五奶奶一直心里空空落落的，总像心里头少了点什么，做什么都丢三落四的。身体也变得不舒服起来。这几天又老害口，总喜欢吃点辣的，五爷说：“怕是有了。”“真的么？我也觉得是。”五奶奶躺在五爷的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肚皮：“人家说酸儿辣闺女，我想生个女娃儿。我的小棉袄，你的小酒壶那。”

“嗯，那是，那是，我也要当爹了。”

“唉！”五奶奶叹了口气，心里有什么想说的，终又没说出口。心里有些觉得对不住五爷，算算日子，这娃儿应该是狗儿的。五奶奶又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如锅底的夜晚……把头向五爷的怀里又拱了拱，吹熄了灯，说："睡吧，天不早了。”“睡吧，明天我去赶个集，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五爷一边帮五奶奶脱着衣服，呼吸又有些急促起来。“买点萝卜吧，我喜欢吃辣的。”闻着五爷身上的汗腥味，有点香香甜甜的，以前怎么就从没有感觉到？“轻点，让人听见。”五奶奶一边迎合者五爷的粗鲁，一边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十月怀胎，随着一声哇的啼哭，还真是一个女娃儿来带了人世间。“长的像你哎！”接生婆四奶奶一边喝着红糖鸡蛋茶，一边冲着铃儿说：“长大又是一个美人坯子那。”

五奶奶摸着那小鼻子小眼睛，突然间大哭起来。“你哭什哩？”五爷慌得手足无措。,“别哭，高兴哩，多漂亮的女娃子呀！你看，你看，长得多像你。”“嗯，我也生娃哩，我高兴的哭哩。他爹，你给取个名字吧。”

“你取吧，女娃哩，和你亲。”

“取什名字哩？”五奶奶一边轻拍着娃儿的被子，一边想：狗儿还不知道我生哩，狗儿现在在干什么呢？心里还会不会记得我？不会也和那个挨千刀的一样，心里又有了别人吧？我在梦里都念挂你呢！走了这么长时间信也不听一个，知不知道我也想你呢？“就叫梦想吧，嗯！就叫梦想。”

“好听哩，梦想，多洋气的名字，早点长大，实现梦想哩。”五爷笑得合不拢嘴。“再梦想个小弟弟哩。”“你想得美！”五奶奶颠怪得打了一下五爷的手：“我是你家的老母猪呀？光是生呀生的。”

五爷当然盼个儿子，女儿他也喜欢，都是自己的心头肉那，心里高兴。要不是铃儿和他过日子，自己肯定还是光棍呢，现在多好，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想着想着，五爷不由得笑出声来。

没事我总在想，要是武大郎和潘金莲，也都和五爷和五奶奶那样，那【水许转】又该怎样写哩？

【四】

玉米种了又收，收了又种。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地都分到了个人手里，队里已无青可看。五爷秋后就又出去打工，挣点零用钱。梦想转眼间已长成了一个小姑娘，可狗儿一直杳无消息，如石沉大海。五奶奶又不好意思打听，只是下午收工后，一手拉着梦想，坐在通往山外的路口上，“想儿，咱娘俩歇会。”一边默默的望着远处，看那熟悉的身影，会不会突然出现眼前？

就是皑皑白雪，我五奶奶也是天天到村外的麦场里，拿柴禾。一天一小筐，只够烧一天的。

“你就不会多拿点？天这么冷，风又大，要不我把麦垛搬到院子里？”五爷心疼我五奶奶，不止一次的对五奶奶说：“明天我就搬。”

“哪个要你搬？哪个要你搬？我就愿意，我活动筋骨那。”五奶奶气冲冲的冲着五爷吼。

“听你的，听你的。”五爷悻悻地说：“累死拉倒，我不管你了。”五爷本身也烦，干脆没事就出去打零工，晚上回来打二斤老酒，割点猪头肉，抱着戏匣子，喝的悠哉游哉。

寒来暑往，又是几年过去了，狗儿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过年时侯，五奶奶到狗儿家串门，“大娘，狗儿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哎！有几年了吧，就是给我寄点钱来，哪里还记得我老婆子的生死幺。”狗儿娘，也就是我老奶奶，说着说着，一行老泪，顺着脸颊，就留了下来。

转眼间，乡里又发了准生证。在我们老家第一个娃儿是女孩，过十年之后，可批二胎。五奶奶就又生了二胎，这下子可随了五爷的心意，生了一个带把的。把五爷爷乐得屁颠屁颠的，用五奶奶的话说，就像得了半个神经病。在取名字的时候，五奶奶心里想，这狗儿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剩下我一个人，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自己心里的恓惶哪个知道？就叫狗剩儿吧。

“好听哩，好听，连狗都不喜欢，贱名字好养活。”五爷亲亲狗剩儿的屁股：“狗剩儿，喊爹，哎！”狗剩儿的哭声，就是喊爹哩。五爷就剩下喊狗剩儿爹了。

慢慢地，五奶奶就不到村口去了。跑到哪里去了呢？连个音信也没有，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也好，自己也死了这份心，安安稳稳得过日子。也许狗儿在外混好了，早把我忘得一丁点影儿也没有了。

五爷爷把所有的心思，全用在了狗剩儿的身上，也无暇顾及五奶奶的心里有什么想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五奶奶就想，过一天算一天吧！唉又是一个挨千刀的。

【五】

这天，庄里突然开进了一辆小轿车，正在玩耍孩子们，忽的一下子围上来。真漂亮的大汽车呀！从没见过，这就是城里人坐的乌龟壳么？孩子们叽叽喳喳中，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长得真漂亮，像天仙一般。“小朋友们，你们村里有一个叫冰儿的妇女么？老家是大连的。”“不知道呀？你问狗剩儿吧，他姥姥家是东北的。”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的小家伙走了过来：“你找我娘么事？我领你上俺家”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到了半山腰间的茅屋旁，一个女人正在做饭，院子里炊烟袅袅。一颗大杏树好高，结了满树的杏子，树下一个大石桌，几只小鸡正悠闲地来回度着方步，不时在地上啄点什么。“你是冰儿么？”

“你是？”这个名字多少年没人这样叫了，乍一听还有些不习惯，五奶奶局促的用围裙擦着双手。

“我是狗儿的媳妇，狗儿病了，昏迷中老是喊冰儿冰儿的。医生说要是让她到跟前，也许会对醒过来有些帮助。”漂亮的女人赶紧放下手里的好多东西。“你救救他吧，妹子，我求你了。”

“你找错了，我不叫冰儿，我是狗剩儿的娘。我多少年都没见狗儿回家了，也许是在别的地方认识的人哩，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我五奶奶又朝灶里添了些柴。“梦想，出来送送你大娘。”

“哎、”应声从堂屋里出来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女人看了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娘，让大娘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又脏又乱得，怎么好意思那。”

无法再问下去了，漂亮的女人知道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了，便只好慢慢的走下山来。

女人刚一走出大门口，五奶奶的泪就刷的一下流了下来。真的是泪流满面。“娘你怎么了？”回来的梦想，看到娘的脸上的泪。“娘你哭什哩？”

“没事，让灶里的烟熏的。”五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梦想说：“喊你爹回家吃饭。”

五爷爷正在山上放牛。

“咱家来客人哩，还开着辆大汽车。”狗剩儿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对着五爷爷大喊：“回家哩，回家哩！”

五爷爷便赶忙随着狗剩儿，牵着牛回到家里。“他娘，咱家客人那？谁来了？”“狗儿媳妇，刚走，狗儿得病了，想让咱去看看。”五奶奶低着头，一直往灶里添柴，柴添的太满了，锅底的烟愈发浓起来，呛得五奶奶一个劲的咳嗽。

五爷说：“没留人家吃饭？”

“没呐，家里太脏，我没留”

“哎！这个狗儿，看样子是还记得老家哩。”五爷装上一袋烟，伸到灶里，点上火：“他娘，要不去看看？也是兄弟哩。”

漂亮的女人失魂落魄的走在出村的小路上，这个狗儿，为什么不早说那。不管有些什么事情，都是以前的事了，谁没有个曲曲折折的事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种人呀!

刚出村口,突然发现车子的旁边站着刚才见到的小姑娘,还有一个男人正拉着她的手.“她婶子,我和狗儿娘地里忙,让梦想去看看她四叔吧.”

我五爷爷把梦想的手递到那个女人手里：“给我捎个好哩.”转身又朝村里走去.夕阳西下,落日前的黄昏是那样的美,落日的余晖,把五爷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一直伸到了村后的山上……

【六】

长白山的林子，就如这皑皑白雪，在慢慢的消失。恍如昨天的日子，转眼即逝。忙完店里的活，四爷总爱坐在铺子里发呆。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离家有几个年头了？四爷没算，也算不清。一直想回山东看看，可生意总是忙，忙的没白天没黑夜，小铺子慢慢的忙成了公司，四爷也忙成了，一个出门开车，每天有着应酬不完的老板。

可还没等回家看看的愿望实现，四爷就在回家的期待中病倒了。兰子吓坏了，没黑美白的守着：“老张，真对不住你了，一直要回老家看看，一直也没回成。等你病好了，咱这次一定回去。”说着说着，兰子不由得哭出声来。

“没事，兰子，不要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么？”狗儿喘了口气：“家中的老娘，也快八十多了，咱们只给寄点钱，不知身体是否还健壮！病好了，咱们应该回老家看看了。”四爷挂掂老娘。其实他心中还有个秘密，十几年了，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几次都在梦中喊着冰儿的名字，几次都在梦中突然惊醒。

四奶奶，每次在四爷的喊声中，猛然惊醒，看着四爷那恍惚的表情，心中说不出的酸疼，为自己？还是为四爷？只有四奶奶自己心里清楚了。别人谁知？

迷迷糊糊中，四爷好像又回到了老家，顺着出山时的小路，走进山腰中的家。冰儿正扶着我老奶奶站在家门前，向着四爷一个劲的招手，四爷兴奋的跑呀跑呀，几步远的路，可就是总也跑不到尽头……

“狗儿叔，狗儿叔。”一个声音，像是从天际之间传来，飘飘渺渺，如袅袅烟雾，飘进四爷的心里。是谁？冰儿么？是谁在喊我？四爷顺着那袅袅的声音，回转身来，极力寻找。

“狗儿叔，我是梦想呀！我爹和我娘，让我看你来了。”梦想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摇晃着狗儿叔的胳膊。

“老伴呀，都来看你了，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呀，你累了，我也累呀。你心里苦，我那？你为什么就不为我想想？不要撇下我一个人呀，我也怕哩。你走了，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呀？”四奶奶俯在四爷的身旁，一边小声的哭泣，一边拉着四爷的手诉说。

恍恍惚惚中，四爷好像又飘回了病房，里面的人好多呀，都围在床前，在干什么哩？悲悲凄凄的？

四爷爷慢慢的睁开眼睛，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眼前的人是冰儿么？那鼻子，那眼睛，那眉毛，

“醒了，醒了。”周边的人说“老张醒了，老张，你看看，老家里来人看你了。”

是冰儿么？还是那般清秀么样。一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四爷的脸颊，流了下来。

【七】

梦想走了，也带走了五奶奶的那颗心。狗儿现在怎么样了？四妹子都回来了，看样子不轻哩。想着想着，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剩儿娘，火窜出来了。”五爷急忙过来伸手帮忙续了下柴火。“剩儿娘，你怎么了？好好的你哭什哩？”“没事，没事。让烟熏的。”吴奶奶起身走到院子里，“我去添瓢水，你看着锅。”

吃完午饭，五爷又牵着牛进山，狗剩儿蹦蹦跳跳的也跟在后面，“爹，我姐到大城市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呀？给不给我买好吃的？”“买，买很多好吃的，都给我剩儿留着哩。”五爷爱怜的摸着狗剩儿的茶壶盖头，一边驱赶着牛儿。唉！五爷叹了口气：这个狗儿，脾气倔哩，这么多年，也不知回家看看。家里还有老娘哩。心咋就这么狠哩？五爷就是五爷，心里面没有城里人那样的花花肠子，脑子里只有很农村很农村的那种想法。你们没在农村呆过，可能不了解我老家的风俗。女人和个汉子相好，只要不对自家男人使坏，村里人是不会说什么的。这可能和东北的拉帮套的风俗差不多吧！

八月十五刚过，日子已逼近深秋。我老奶奶早以头发花白，知道儿子病了。每天拿一板凳，坐在院门口，出神的瞅着门外。她已走不出大门口，老了，风烛残年，走不动了。唉！这些年多亏庄里乡亲的接济。自己有时也后悔赶走了狗儿，可不走在家又有什么出息呢？狗儿念了好多年的书哩。

“大娘，他四叔没捎信回来？”我五奶奶挎着一垸子玉米，坐在老奶奶的门楼下，一边扒这玉米粒子。一边和我老奶奶唠嗑。“不知好些没有！这么多年，也没回个家来。唉！梦想跟着她四婶子去了，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写封信回来。”“这娃子，这娃子。”老奶奶的拐棍有些颤抖。“我也想哩。”嘴里嘟囔着，泪就从那干瘪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一直流到嘴角。我老奶奶就拿起胸前的兜布，擦了起来。

天凉了，冷风吹起满地的杨树叶子，刷刷作响。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回囤里。村里忙完的人家，精壮劳力，三三两两的，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就愈发显得的冷清。

我五奶奶，一手拉着狗剩儿，又开始到村外拿柴火，一次一小筐，还是只够烧一天的。

这个冬天，五爷爷没出去，他有个预感，眼皮子老是跳个不停，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他没敢和我五奶奶说。“剩儿一天比一天大了，要盖屋哩。”五爷蹲在锅灶旁，装了一袋烟，伸到灶里点上。“今冬天，我把咱家石塘收拾收拾，起点石头，明年开春，把践角先铺了。”五爷说的，也就是打地基。“嗯！也该铺了。”五奶奶又朝灶里添了把柴火。“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我给你扶扦子，你好打炮眼。”

这天吃完饭，五爷推着装满家什的车子，五奶奶手挎篮子，里面捎了些水和吃的。一干就是一天，省的来回路上耽搁功夫。刚出村口，小路上尘土飞扬，开来一辆车子。是四妹子的车么？五奶奶赶紧跑到跟前，车子在五奶奶跟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果然是梦想。“想儿，你四叔好点了么？”“娘。”梦想一把扑进娘的怀里，大哭起来。五奶奶一下子愣在那里，脑子里只觉得天旋地转，篮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盛水的瓦罐摔碎了，篮子里的馒头，滚出了好远……

狗儿媳妇，从车里下来。怀里抱着狗儿永远的家，一个四方盒子。“嫂子，狗儿回来了，狗儿回家来了，狗儿让我告诉你，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让你不要生他气哩。”我四奶奶扑的一声，跪在我五奶奶的面前。“我替他给你磕头了。”“妹子。受不起哩”五奶奶也扑的一声跪在地上。扶着四奶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老天呀！”

五奶奶的哭声，就像野外的狼丢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让我有些害怕。

北湖的我家老林里，又多出了一个高高一座墓，我没敢跟去。我只听说，下葬的时候，五奶奶执意让梦想摔了老盆。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