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的早晨,一年年都过去了……”
读罢掩卷,非常感慨!某些时候显得既漫长又难耐的人生,仿佛一瞬间就翻过了几十年,发黄的,苍白的,闪亮的,晦暗的,胭脂红的……都这样在不经意间忽崦而过了。
人到中年,再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读出的不仅仅是欣喜和纯美,还有那抑止不住的感伤:“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离别多……”一年又一年,在骊歌声里,宋妈远去了,兰姨娘远去了,蹲在草里的那个人远去了,一切美好的相遇,都无可奈何地远去了。
光阴啊,留不住的光阴,你是一条养不家的野狗,再多的美味佳肴填进你肚子里,最终免不了你离我而去的结局。如果光阴是条河,如果这条河可以倒流,让我们再回到童年,重温儿时的欢笑,重做儿时的游戏,重新圆睁了明亮的双眼,看那纷至沓来的新鲜风物吧。
宋妈抱起小英子的妹妹燕燕,膝盖头一颠一颠地唱:
“鸡蛋鸡蛋壳壳儿,里头坐个哥哥儿。哥哥出来卖菜,里头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头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
这样淳朴得不着任何色彩,新鲜得一如刚刚走下织机的素练一样的童谣,出自小英子家的佣人宋妈的嘴里,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是绝对的宋妈原创。
想起我儿四岁那年,他三姑从河北回来,带回了一大口袋花生,还有北地的童谣。我儿子坐在他三姑怀里,他三姑也是膝盖头一颠一颠地唱: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点灯,说话,吹灯,打嘎嘎……哈哈哈!”唱完后胳肢我儿子,儿子在她怀里乱滚,笑声像铃铛一样响亮。
这幸福得让人热泪长流的往事,像一幕幕怀旧的老电影,总让人一遍遍地怀想。
更久远的时候,家里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夏夜的星空下,萤火伴着蛙鸣,姐姐们结对表演,唱起了刚刚听来的童谣:
“门外头站的谁?”
“王彦龟(国)。”一个姐姐故意拖着长腔在回答。王彦国又叫“王烟锅”,是邻村的一个地主,我同学的爸爸,后来上吊死了。
“咋不进来坐?”
“背兜没处搁。”我姐双手反抓肩膀,仿佛真有背兜在背上似的。
“背兜里装的啥?”
“皮甲甲。”
“咋不拿来穿?”
“塞(虱)子乱翻!”谁知道那时候怎么那么多的虱子啊!
“为啥不掐?”
“莫(没)指甲!”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气都接不上了。我在白天晒蔫了的干草垛里打滚,恍然间一抬眼,连天上的星星也笑得颤抖起来了。
最喜欢听的一首歌是《白毛女》,最喜欢好多人在公院坝里看电影。喜儿使了脚尖跳舞,旁边有人在唱:“北风拿个锤锤,雪花拿个瓢瓢……”原来北风和雪花是一对小淘气,他们要打架。可我们看了一晚上,看得眼皮都打架了,也不见锤锤和瓢瓢们闪亮登场。
春天来了。麦苗青,菜花黄,桃红柳绿的日子永远精彩着。放学路上折一枝新发的柳条,将树皮捋到枝梢,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柳条一颤一颤地,我们起劲地喊:
“麻雀麻雀尾巴长,结了媳妇不要娘。”
谁还写作业啊,整天提着篮子寻猪草。男孩打“宝塔”,打格儿,看小人书;女孩可玩的东西很多了,抓子儿,跳格子,跳皮筋。野风像个流浪汉,吹过乡村的田野,吹过穷人的四季,吹过无数凄苦却又甜蜜的日子。
幸福日子总是很吝啬的。忽然间,童年结束了!留给我们的总是《城南旧事》中的林海音式的感伤。
唉,留不住的光阴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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