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空间去陪伴我的母亲。母亲是几年前走的,一晃过了几年,父亲又走了,说实在,这打击还真让我有点承受不起,沉寂了多日,用另类的方式麻醉自己的神经,企图忘记永远也不再见到那个人的痛,但是,这痛还是悄然来袭,每次,总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每一个不在身边的,无论在生或不在生的最最亲的亲人,父亲,就首当其冲涌上心怀。
老家屋子的壁上挂了一张父亲的遗像,记得那日我坚持遗像用黑白色,但现在技术先进,人家相馆和兄姐都不赞同,都说现在要图好看,于是,老家屋子上挂着的父亲遗像就成了一幅蓝底彩照。和母亲的黑白遗像形同鲜明对比。
父亲照片上看着没有古稀年龄,人精神嘴角还带有些许微笑。我平常就比较爱看父亲的脸,和蔼正气,这么说吧,父亲一辈子为人刚正不阿,脾气耿直火炮,属于一根肠子直通到到底的老实人。正是父亲的老实好欺负,也就注定他才能和母亲在一起生活几十年,把多病的母亲照顾的无微不至。母亲有病,怕冷风怕冷水,于是,从我记事开始,所有和水有关的家事都是父亲包揽,比如煮饭洗衣。父亲属牛,是个勤劳肯干之人,和母亲在一起养育了我们三个孩子,这个家庭一辈子都是母亲说了算,因为母亲的亲戚多过父亲,父亲很小就死了爹,由我奶奶带着改嫁到张家,于是,十二岁父亲就扛着擦皮鞋的箱子在街头劳动挣钱,自己供自己读书到中专。
母亲十三岁时瘫痪过,也被人拐卖过,赶上解放后早早就进厂当了一名光荣的工人。那时候,谁也不歧视没有文化的人,母亲就只有私塾一年级的文化,豆大的字在她面前也不识得几个,于是,当有人介绍省城回来的喝过洋墨水的中专生父亲给她时,她没有犹豫就和父亲通信。那时候,我的母亲很美丽,扎着两条真正的麻花鞭子。虽然,母亲没有文化,但是,母亲好学。我念小学的时候,总是在我写功课的时候,母亲就在一旁拿着本民间小册子《增广》小声地念,赶上念不来的字,母亲就会向写功课的我请教,我也不厌其烦的告诉母亲,然后,母亲会很得意地为她懂得了那一句的意思而向父亲转述,母亲通常会赞:“这上面说的多好啊。”
父亲是值得的,一个穷小子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女。母亲是幸运的,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能找到一个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丈夫,而且百事顺从自己。他们就是在困难中苦熬的一对贴心人。记得那时候,母亲怀兄长时,医生是说她身体差,患有贫血无法承受生孩子那种大折磨,可能会在生产中有生命危险,建议我的母亲不要生孩子。但是,伟大的母亲就是一个普通中国妇女,懂得为男人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无所畏惧地怀到生,并且一发不可收,相继又生了姐姐和我,从此,世界上有了我们三个鲜活的人,多了母亲这个因产后营养不良坚持工作而落下的风湿病人,那个年月多数已婚生育妇女普遍都有这病,只是原就体弱的母亲更严重,几乎再也不敢让冷风吹冷水沾。
母亲的同胞较多,但是灾荒年生没有饭吃,病饿死了好些,只剩下母亲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母亲占九,后面妹妹到十,弟弟十一被喊做幺妹。母亲从来不孤单。即使我们家贫穷那阵,总有表姐旧衣服拣来穿。母亲的兄长有个厉害的爱人,因为她的家庭比较有钱,几十年,从来不要她的老公和同胞来往,直到八几年她患脑溢血突然死去,舅舅才开始公开和弟妹们有丝丝来往。幸运的是,我还有个姨娘,在菜市上卖肉,再困难的年月,只要到父亲踩着破自行车去割肉的那天,去的再晚,总能给父亲留上一两刀好一点的肉,姨娘知道我们家人多,条件困难,割肉吃一次不容易。所幸的是这个姨娘至今保持着和我们家的关系,母亲父亲过世都承了人家来帮忙。世界上,总还是有无条件与人相交的真情。
说来也好笑,父亲其实也有同胞,即便没有亲生也有隔房的同胞存在,可是,几十年也同样和我们家保持着互不相往来。为什么呢?因为母亲不让父亲和那些与我们一样穷的亲戚来往。于是,母亲无形中犯着和我那个大舅母一样的毛病。我深刻了解母亲的心思,人穷就贵有自尊,严格的约束自己管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不要去和别人有任何的瓜葛。近些年,父亲的同胞们听说还是有法了,也和父亲有些些来往,只是不深交,我不在故乡就也不深知。
父亲真的很听母亲的话,中国人的家庭一般都是男人当家,好比我现在就是,什么事情总是要听孩子爸爸的,因为,任何时候,我感觉孩子爸爸都是我心上的支柱。然而,我的父亲好象不是这样,他几十年都是在听我的母亲说话,在和我喝了酒的姨爹幺舅的辩论中得到乐趣。如今,幺舅姨爹都相继去了的时候,他也去了,遥想当年他们酒桌上辩论的样子,我就想笑,说不定,这几个老人,现在又在天堂里辩论,我那文化低的母亲就在一边旁听,偶尔说一两句她一生的唯一教材——《增广》上名言,给酒桌上的人们添点闲话出来。往往这时候,父亲会暗示母亲多话,幺舅反而会说九姐说的对,姨爹也附和着说九姐的话在理。
父亲和母亲是一对绝配,除了父亲,母亲不可能找到如此勤劳一辈子如牛肯干的男人,除了母亲,父亲不可能找到一心一意为了他和孩子着想的女人。父亲当年工作上因为一些琐事被误会,遭了奸人的诬陷,最冰天雪地的人生时,父亲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男人一夜白了头,整晚整晚坐在家门后沉默这不说话,也不睡,母亲问他想什么,他说:“我就这样拿个棒子在这里守着,你们睡不要怕,坏人来了我就一棒子敲死他。”我的父亲承受不了被冤枉,以至有点神经质。而我的母亲,就陪着父亲熬,就是在那个痛苦的日子里,我这个自认为这家里承受力好的人也被逼得崩溃了,选择逃离开那个龌龊的人群。父亲最难熬的日子是母亲陪他熬出来,但是,母亲却也因为长期睡眠质量不佳而拖垮身子。终于,父亲挺出来了,母亲却含着遗恨走了。走时,我没有在母亲身边,我是在知道消息后第三天上才赶回。
母亲没有见到我和我的儿子最后一面,但是,母亲喜欢的小册子里夹着的就是我给她寄的外孙的一叠百日照。母亲在世时虽从没有见过外孙,却在电话里听过外孙的哭声,外孙的哭声洪亮有劲,母亲一听就慌了,直对着电话这头的我喊:“醒了,快抱,抱快点。”远走的几年和母亲通话,母亲言语都不多,总是短短几字,但是都体现了她老人家对外孙的关爱。记得母亲说这些——“不要呛到,喂完奶多拍一下背。”“晚上睡觉不要太死,注意孩子醒了要吃。”“不要带到人多地方,外面风大细菌多。”“多喝汤奶水多,早上吃面吃有汤的。”
母亲在家是个标准的慈祥母亲,在外则是个小心翼翼的女人。父亲则在家是个标准的五好丈夫,出门是个耿心直肠的老实男人。记得母亲那时候做人小心翼翼到,谁从她门前经过吐了一口唾沫,她都要反复思量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那人。父亲则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燃,无论对方多大来头多么来势汹汹,他一样敢仗义执言。
记得有一年,还是我和我姐都在读书的时候,父亲是单位的小采购,他踩着那架不知道哪天就会散架的破单车,去西郊的农贸批发市场买烟,那时候,买烟都是科长指示下来,派什么用场的烟,要买什么什么牌。结果,父亲那天却遭到小偷,把他那只旧黑色的挂在破单车龙头上的人造革皮包拎了。父亲急了,里面可是单位买东西的公款,那时候我们两姐妹还在读书,他可没钱来赔给公家。于是,父亲向邻近的人问了拎包走的人的模样和去向,就地上捡了根大树棒子,就跟着方向追了过去。在偌大的西郊农贸市场门口,父亲追上了小偷,对方是三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手里正得意地甩着那只旧黑色的人造革皮包。他们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他们压根没想到父亲会追来,也压根没想到会为这点事情父亲就要拼命。父亲那一刻真的急火,手里的大树棒子抡圆,作势要打,嘴里说:“你们还我就没事,那是公款,我一家人就是一年不吃也赔不出那个钱。”三个小偷还有想逞强地,提出凭什么还,就他一个的样儿。可是,父亲继续说:“你们别逼我,那是公家的钱,还我就没事。”周围围观的人很多,虽然没人仗义执言,但是形势真的很严峻,父亲搏命的话就对那几个小偷不利,他们一定是长期在那个市场混的人,还想一直偷下去,当时只有认栽,于是,英雄的父亲拿回了他的旧黑色人造革皮包,也没有报警,就立刻买了东西踩着破单车回单位。
那次的事情,被父亲回家时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题说出来,读书的我听了就把父亲当伟大的英雄崇拜,母亲却吓的直批评父亲,不该那么莽撞,想到家人不想他出事都不应该去惹那些坏蛋。父亲说:“我还不是考虑那里面有几百块公款。”母亲说:“偷就偷了,人重要过钱。钱没了咱想法赔。”父亲感到母亲说的话好笑:“赔得起用得着你说,我自然都 不会去追。”母亲想想也是,这是过了来想到当时丈夫危险,她才这么说偷就偷了,真要是钱没找回来,那两夫妻还不得赔不出钱上吊,一家人一年喝西北风也不见得能赔起公款。
我的父母都是这么善良老实的人,可就是这样一门心思维护公家的人,后来却蒙受了不白的冤枉,老实人能承受的了吗?于是,我的父亲一夜白了头,我的母亲到死都抱着遗恨。我为了这些事情永远憎恶着那片地方,每每回头就要泪水涟涟,为了我那可怜的父亲母亲。也许,我的泪水太多,麻木,于是,我也在不自觉中培养了软弱的性子。习惯于躲在暗的地方思索,也不愿意和人沟通交流。我宁愿一个人对着夜神伤也不愿意到太阳下去追逐欢乐。说到底,我已经忘了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我也不是没有和人打交道的机会,这次父亲走我就回去过,可是,我只会在脸上挂着笑和人敷衍地说一些假话,绝不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任何人。我就是我,从此除了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关心我和值得我关心的人事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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