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路：石头抒写的史诗

作者：许杰

我徜徉在这条蜿蜒逶迤的大东路上，旧驿道若隐若现，断断续续，虽然物是人非，依旧在故乡的原野里形成了一道古朴而独特的人文景观。

我驻足沉思，抚摸着驿道的千年足迹，走近它的百年荒芜，那些杂沓而凌乱的蛩音，那些哒哒直响的蹄声，那些清脆的马铃叮当，那些行色匆匆的商贾的俚语喧哗，那些肩扛手抬的乡民阵阵粗犷的歌谣，恍然从天而降，缥缈而至，又沿着历史的深巷，渐行渐远……

驿道，俗称官道，是中国古代陆路便捷之要道。旧时的大东路，即是连接宝庆府至长沙府的官道。因不能提供更多的历史考证，只是据传初辟于西汉，鼎盛于唐宋，完备于明清，清时裁驿增铺，凡六十里设一驿，十里设一铺，故此大东路的两旁，滋生出许多以铺命名的小集镇，诸如古井铺、雀塘铺、洪桥铺、双泉铺、黑田铺、白马铺等等。当时的邵阳民谣唱道：“鸡叫三遍呷早饭，走出东门没天光，青龙桥上打一望，石井栏江到雀塘，洪桥铺上打中伙，行到黑田夜晚香……”。遥想当年，斗转星移，这一个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驿铺，又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啊！是洒旗高悬客栈人满？还是飞骑骤至马啼声碎？抑或中有缠绵悱恻风花雪月……还有什么比这驿铺更能承载这难以言喻的丰富呢？

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眼前的这条驿道，掩映在落叶中的大东路，宽约丈余，大多以青石板铺就，间或夹些烧制的青砖。青砖路段的中间更清晰地烙印着深深的车辙凹陷，凭添了驿道的几许厚重，几多沧桑。这些烟帮盐帮马帮辗转的岂止是一条驿道，而是一种文化。千百年来，挑夫的脚板，摩肩接踵，纷至沓来，那些从裸露的肩膀上滚落的汗珠，早已将这些粗砺的青石，打磨得有如处子的肌肤，光滑、细腻、甚至温柔。

大东路在脚下延伸着，循山麓，转峭壁、寻峡谷，越原野，伴小河，跌宕起伏，迂回曲折，委如龙蛇。驿道上车声粼粼，瘦马萧萧，人声鼎沸，络绎不绝，那又是何等的繁忙与喧闹！演绎了多少令人唏嘘的故事！成就了多少气吞山河的英雄与懦夫！播撒了多少淋漓的鲜血与汩汩泪水！阐释了多少无与伦比的凄婉与从容！芸芸众生从驿道的那头走来，肩摩袂接从驿道的这头走去，往往复复，穿梭在这古风盎然的长廊里，远远传来历史厚重的回音。

任何一种荣耀与辉煌，终归要被宿命的风雨吹打而去。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灿烂，潭宝公路上卷起一路风尘。一声汽笛，划破了这午后的恬静，也撕碎了这千百年来轿马驿道的绚丽。驿道已不再成为驿道，大东路也不再是大东路。红颜褪尽，日渐萎缩与残损，独留下那一块块圆润的青石，一座座式微的驿铺，让人抚今追昔，流连往返，思接千载，情动古今。

古驿道只是无语。我踏着如血的残阳，透过秋风回首，那一个个朝代，一段段历史，一串串往事，一块块恍如文字的青石，倏忽化成无数的碎片，在我的感受中飞扬起来，哗哗作响，声若奔雷，然后又一齐向我的身后隐退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