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单位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长地巷子,深邃而幽静。路过的次数多了,我开始习惯并喜欢上那种独自缓缓穿过的感觉,它使我常常想起儿时和爷爷行走在乡间小路的情景。
突然有一天,巷子的一端上空拉起了一块篷布,下面摆放着一副棺材,几个神色黯然的老人围坐在周围,百无聊赖地燃烧着冥纸。大家暗暗猜测不知是哪家的老人过时了。但与众不同的是,这位老人的离世显得如此的寒碜——没有热闹的人群,没有华丽的灵堂,没有喧嚣的锣鼓,没有炫丽的烟花,一切都显得那样简洁而清冷,想必死者生前穷困潦倒到了极点。第二天早上再次路过的时候,篷布已经拆掉,棺材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位老人在默默地清扫现场,几叠没有燃完的冥纸仍散发着一缕缕青烟,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生命就这样悄然无息的走了。每个人都曾年轻过、得意过,这位老人同样也不例外,年轻时他也曾想过要一生轰轰烈烈,光宗耀祖,但却没有料到到头来竟落得如此凄凉而悲惨的结局,当他的灵魂冉冉升起的时候,是否也会像那缕缕青烟一样消失在冥冥长空呢?
于是,我又想起了我的爷爷——一位含辛茹苦、沉默寡言、可亲可敬的老人。
十七年年前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冬夜,爷爷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粹然而逝,令儿女们始料不及。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因为几个子女读书负债累累,两个小儿子也因刚刚成家不久无能为力。三个贫穷潦倒的兄弟商量了一天一夜才商量出个法子来:一切从简、从快。两天后,丧事便草草收场。
那年我正在读高三,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父母没有将爷爷过世的消息通知我,这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痛。当春节放假后,我匆匆忙忙赶回家时,爷爷已是屋后山坡上的一丘黄土。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爷爷的坟前跪坐良久,没有言语,没有眼泪。从小在穷苦而压抑的环境里长大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只能将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时间一晃18年过去了,经历了太多的人生风雨,见证了太多的世事变迁,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迈入中年,特别是为人夫为人父之后,我越来越怀念我的爷爷。总感觉他的灵魂还没有走远,就在我们身边。
想起爷爷自然就会想起他的勤劳。爷爷出生贫寒家庭,十几岁开始外出谋生,筑过桥梁、修过铁路、砍过芦苇,经常一出去就是几个月,瘦小的身子从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爷爷一共有5个儿女,为了养活他们,爷爷没日没夜的劳作,精心栽种自家的责任田,还在山上开垦了一大片荒山,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没有节假日和生日,即使腊月三十还照样上山砍柴、挖兜,只有到了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才停止一年的劳作。爷爷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给了儿女,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他们,自己一辈子逆来顺受,艰苦朴素,长年累月一套皱巴巴的青色中山装总是不离身。
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但爷爷从来没有气馁过,也没有抱怨过,总是以一种平常的心态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爷爷平时很少说话,总是默默无闻,就连每顿饭都是最后上桌。他在邻居中的口碑很好,为人热心,乐善好施,从不说三道四。儿女们成家后,爷爷从来不干涉他们的家务,自己像一条老黄牛默默地轮流帮着干活,从不偏心,也不叫苦。
爷爷非常疼爱孙子们。因为我是孙辈中的长男,他尤其喜欢我。很小的时候他外出劳动时经常带着我,他劳动时我就在一旁边玩边看。慢慢长大之后,我便和爷爷常常一同外出劳动,祖孙俩密切配合,相互帮助,非常默契,这种默契后来发展到我、父亲和爷爷三人之间。劳动之余,爷爷很喜欢安静地看着孙儿们开心的学习、玩耍。记得小时候母亲体弱多病经常外出治病求医,有一年冬天我们姐弟几个都寄养在爷爷家里。每天晚上吃过晚饭爷爷都要陪我回家里过夜。爷爷在火坑烧火,我就坐在火边做作业、看书,爷爷边烧火边慈祥地看着我,祖孙俩就这样一直坐到半夜才上床睡觉,那种温馨安逸的情景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爷爷一辈子平淡无奇,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丰功伟绩,但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教育着我们,他的勤劳、善良、沉默深深地影响了父亲,也影响了我。
爷爷选择在一个冬夜悄然离开人世,显然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但无意中迎合了他的初衷。他到死也不想给自己的儿女增添丝毫麻烦和不便,哪怕如同一根野草、一片落叶随风而逝他也毫无怨言。
尽管外人都认为爷爷走得干脆,走得安逸,但我却分明感觉到爷爷的离开是不甘心的,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儿女们贫困潦倒,孙子们尚未成人,奶奶孤苦伶仃,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终身未娶的弟弟无人照料……
逝者如斯,死者已也。与其说爷爷的灵魂无处安息,倒不如说我们活着的人心怀愧疚。为了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18年来,我们这一大家子怀着虔诚的心态,精诚团结,勤勤恳恳,终于了却爷爷的一桩桩心愿:儿女们生活安宁、孙子们长大成人、奶奶安享晚年、叔爷爷已入土为安……
今年清明,我又回老家给爷爷上坟,漫山的野花开得正欢,一棵棵丰硕的果树围绕着爷爷的坟茔,青翠而幽静,弥漫着一股和谐、自然、温馨的气息。我想,爷爷一辈子没有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如今终于可以安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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