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好吗？每次打电话都这样问妈妈，妈妈总是说：好呀，你怎么样？在做什么？好好的呀，不要再像个小孩了。我很敷衍地随声附和，再没有更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我上大学后就很少在妈妈身边的缘故吧。或者我就是一个有点凉薄的人。我想如果我没有更多的表达，那一定是我没有表达的冲动吧。但其实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

母亲节那天，我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我非常想家，但想的是自己的家，不是有妈妈的那个家；想的人是爱我的那个男人，却不是妈妈。之前我在外面漂泊了差不多十天。用漂泊这个词是一点都不夸张的，即使谈不上最真实层面的风餐露宿，却在旅途中历经艰险。遇见暴风雪。翻越三座以上的雪山。每天在速度和自由的快感中渴望和行动。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遇见什么。但是知道终点，知道那里有梦幻中的美在等待。在一些时刻，我甚至清楚地知道会有死亡的可能。当时我很冷静地问自己：你怕吗？答案是：不怕。我又问：你不会遗憾吗？我想了想，答：不会。那时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似乎并没有违背自己生存的准则——自由和快乐。但是一定会令人伤心。妈妈，爱人。但是时间会慢慢平复伤口，爱人会爱上下一个人，妈妈还有别的儿女，再说妈妈那么坚强和乐观。看，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连死亡都给自己找到了辩护的理由。

这次出门不是不任性的，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出去的冲动。最后决定了行程，买完了票以后，我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回去看妈妈，因为我五一不能回家了。妈妈知道我一向自由惯了，只是说：注意非典啊，还有，涂防晒霜，不然回来就更黑了。我笑嘻嘻地说：好好好。

我喜欢她。她是我见过的妈妈里面最不罗嗦最宽容的一个。我不能说她是最无私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感到母爱的无私，这是没有可比性的。但是我想不是很多人能从单纯的人的角度来喜欢和敬佩自己的母亲吧？嗯，我还是叫她妈妈吧，母亲似乎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词语，并且常常让人联想到含辛茹苦、白发苍苍。我的妈妈不是这样子的，她心情好的时候（她多数情况下心情非常好），看起来很年轻，很快乐。她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个中年人，即使再过十年。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也是令孩子感到舒服和温暖的妈妈。妈妈偶尔会说自己的一生（总是很多人喜欢把前半生称作一生，其实生命在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吧）没有成就感，没上过大学，没写过书（她最新的理想是写一本自传）。但是我想她真的是我在生活中遇到过的最勇敢最乐观的女人。她聪明，热情，与人为善，自得其乐。她敢爱敢恨，喜怒随心。即使历尽磨难，也能含笑前行。如果别的女人有和她相同的经历会怎样？我不好猜测，也不想妄加评论。但是，她们绝对不会像我的妈妈这样，仍然可以在多数的时间中让笑容真实而灿烂。

我爱她。爱她是一个可以做我的榜样的女人，爱她令我骄傲而不是惭愧，爱她光明磊落地做人和做事，无所谓付出不计较回报。爱她，虽然只有她爱我的一部分那么多。爱她，不仅仅因为她爱我，也因为她是一个多么多么可爱的人。

我没有好的父兄。从来没有——或者确切地表述应该是很少－感到父兄的爱。或者除了童年。这也是我一直有着严重的恋父情结的原因吧，总是处在饥渴中，渴望被异性呵护、关爱，不关风月，只要温暖。但是我现在几乎不再对此遗憾了，因为越长越大，在我明白有一部分命运是必须面对和接受的同时，我越来越发现我正拥有的这种母爱的珍贵。

我喜欢和妹妹一起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再大在她面前都是一个小孩。喜欢她什么都不要我做，每次去看她都端上我最爱吃的饭菜让我开怀大吃忘记体重。喜欢她一直改不了给我夹菜挑鱼刺的“恶习”。喜欢她啼笑皆非地注视着我与年龄不符的傻样儿并附和我说的那些幼稚的话。喜欢她从来没有勉强我做过任何事，即使当年报考学校和专业的时候帮我做了错误的选择（现在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错，只是我自己还不够坚定）。喜欢她带给我的一切——我的智商、快乐的天性、乐观的精神，甚至，随着时光，我也开始喜欢自己的面孔——不美丽，却保持着纯真的表情。

妈妈。

不能继续写下去，我怕最后要变成赞美诗了。

但是，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没说呢。而我不知道下次再说会是何时了。

而且，我不能肯定是否会把这些拿给妈妈看。因为我，怎么说，会有点羞涩。因为妈妈从来都把我当成一个有点傻的长不大的小孩，她常常鼓励我多写东西，却从来没看过我成年以后的文字。

我希望会有勇气拿给她看，在她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因为，妈妈，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而你，也许是上天赐予我的所有礼物中最令我心旷神怡的那份。

爱你，妈妈。愿你开始的新生里一直有很多爱陪伴你。

我不孝顺，心思也不细密，但我会快乐地生活在你身边，让你更快乐，也更自豪。

女儿敬上　2004-5-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