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月如银。
清,雍正年间。肃亲王领兵外出甘陕宁平乱,夜宿排云岗。回教四大护法得信后星夜兼程,排云岗下埋伏数日。待大军驻营后三更时破营而入,一气连毙内营侍卫十一名,肃亲王措不及防,被四大护法之一的“大漠弯刀”高居飞一招裂云破日当胸入斩。幸及大军左右营闻警驰援,亲兵骠骑营将士更置禁令不顾,破中军帐入,以死相拼。肃亲王虽不至命丧当场,但已奄奄一息。回教四大护法身陷大军,一死三伤,只一人乱中突出营外。刺杀目的虽未全达,但肃亲王无可掌军已成定局,排云岗下军心大乱,大军连夜拔营三十里,退防凉泉。回教义军兵不血刃阻退强敌,声名大振。肃亲王一生掌兵,军功无数,麾下铁骑踏破强虏无计,却不料被回教四大护法几乎一击得手。消息入京,皇庭震怒,朝野大惊。天子一天内三道圣旨连番传下,召肃亲王急速回京疗伤,太医院伺候;排云岗境内之州县官员即刻解赴刑部,斩监候;另急令肃亲王长子,正率军驻守天山的弘清进出甘陕,加封精勇哈齐尼,赏黄马褂,黄玉扳指,行阵前独断之权。
弘清不日飞折上奏,叩谢皇恩,并已带铁甲精骑一万,精锐步骑三万拔营出征。
漠月如银。
“弘清哪。”伏马镇客店,一干客商人等盏茶豆灯,摇头叹息:“将门虎子。十六岁随父从军,十五年来百战老辣。比其父亲肃亲王凶猛百倍,且智谋出众,手下精兵猛将如云,回教刺杀其父不果,朝廷又让他来领兵征讨,必遭其反咬呀!”
“铁甲骑兵,万劫不复。”另一名老年客商闭目摇头:“如利刃吹发,风火过沙,所掠之处片瓦不存哪!”
豆火飘摇,寂静无声。连最多嘴的茶伙也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只听窗纸外黑风狂掠。
伏马镇,甘陕总督辖内偏远小镇,民不过两千,街不过三条,店不上十家。莫名的,连日镇上陌客丛生,且俱为精干强健之辈,南腔北调,神出鬼没。小镇无不人人自危,小心翼翼,稍有风吹草动便一片隐隐风雷。弘清铁骑将近,镇上人心惶惶间,日见大批回教人众连番西退,更觉肃杀。只有镇上唯一的小馄饨摊,来往过客不断,生意意外火爆。
“难得呀。”无记馄饨摊边,一名下马的黑衣老者慢慢饮完汤水,悠悠叹了口气捻须道:“大漠黄土,竟然也有这般江南细作,难得难得。”
“爷过奖了。”小馄饨摊主,却是已六十开外、枯瘦形镐,弓背虾腰的布衣老头。“只在江南呆过几年,无技养身,孤老儿一个,平生只会升汤下面,爷真是过奖了。”
黑衣老者眼中精光一闪。
“这手红汤馄饨即使在杭州断桥下,也是品味一绝,何来委屈在此荒山野岭呀?”老者阴阴问:“掌柜贵姓哪?”
布衣摊主顿时抖做一团。
“万不敢与杭州师傅相比。”摊主老头哆嗦道:“小的人称莫老儿,在此已有二十七年,从未去过什么杭州,望爷勿怪,望爷勿怪。”
黑衣老者眯眼抬头沉思良久,轻轻放下碗微一扬手,放下几枚铜板负手而去,只留莫老儿在原地抖成一团。
老树孤鸦残阳。
一飙灰衣快骑绝尘穿镇后,正是小镇夕阳。土路中飞尘稍伏后,已几无人影,只留看馄饨摊的莫老儿独自一人檐下发呆。
初七夜,伏马镇外忽然狂沙大作,如雷蹄声终夜不绝。清晨镇内人家早起洒除,竟发现镇内官轿相连,传弘清大军昨夜路过镇外,竟星夜不停,大军急行而去。前来恭迎的州县官员、文官武将早晨赴此相迎,无不惊而变色。连正午时分到此的甘陕总督宁菲城也扑了个空。至黄昏,满腹狐疑的官员们才纷纷退去,只留下几个把总师爷号兵相望。而留驻众人中,又以总督府师爷白葵最为言重。虽只是一介师爷,但甘陕官场无人不知总督宁菲城对此人甚为倚重。白葵为人亦极机警谨慎,藏而不露。故下属官员对白师爷无不曲迎巴结。
白葵在伏马镇三日,只吃了莫老儿三碗红油馄饨,三日一言不发,第四日晨上,悄悄携随从离去。
官兵既退,伏马镇立刻又豪客来往。莫老儿刚刚收了三天安稳钱,又要战战兢兢的伺候来往大爷,还有……那个老丐。
弘清大军未至,回教义军已啸众聚集。并当下将清庭驻当地文官武将一十四人,下从知县上至总兵,各列十大罪状递上弘清军中,要弘清先处置赃官再谈优抚。三日后四方州县忽然大贴告示,弘清竟已经下令将被回教书斥的十四人,另加三人,共一十七名文武官员下令斩决。回汉无不大哗,只布告中丝毫不见回教厉陈原由,一十七名斩决官员齐刷刷只有一条:“统御无方,弹压无力”。再三日,四方又震出告示,列举四十三名回教义军首领、亲随等。人人名字后俱为一行朱字:“一为捕获,即斩!”甘陕更为之哗然。回教军举兵起事,再抗朝廷。但弘清铁甲精骑岂是浪得虚名,义军攻打当地兵勇胜多负少,但一触铁甲精兵,三个时辰后已几乎全军覆灭。再三日,弘清点查人数,再下告示,继续缉拿被击溃之回教军首领。乡府兵勇也侦骑四出,意欲在弘清及朝廷前立功受赏。
不日朝廷旨下,龙颜甚悦,着弘清进武渊阁学士,加三眼花翎,犒赏三军。一时甘陕总督以下各级官员云集大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复传归京疗伤之肃亲王伤情亦大为好转。其末子弘益,年十六,向为肃亲王所爱,兄弘清也从来对其极为呵护,王气之像初呈,亦自请肃亲王前往弘清军中随习。肃亲王世率精兵,有心让幼子历练,加之战局已初定,乃允。为防回教高手再度上演排云岗一幕,肃亲王特令王府中人称铁面玉臂之通臂拳高手,六品顶戴武官林获山领府中十二名正蓝旗锦衣侍卫,两百正蓝旗精兵随行。肃亲王前门下虎将,京城九门提督“白虎啸京城”哈延虎亦拔出八名前锋营顶尖高手相陪。同时修家书急递弘清大营,弘清接信,立令正红旗刀锋快标四百,身边随侍之银甲十八燕骑前出甘陕边境迎接。
要道伏马镇上,顿时又是来往飞驰,人声鼎沸。莫老儿馄饨摊数日不出,只见当街老丐日日傍晚等的死去活来。却一日,一骠快马蹄不落地直入镇内,当前一名黑衣大汉马不停蹄巡视镇内后,一勒马在小客店外停下。
胖老板一溜烟迎上。
“那个卖馄饨的老儿呢?”黑衣大汉开口便问。
“呃?”胖老板刚一迟疑,脸上已经吃了老大一记耳光。黑衣大汉身后六人“唰”的一声拔刀在手,齐齐围上。
镇中一片肃杀,一片动也不动的刀光中只见黄尘缓缓落定。
“不说?”黑衣大汉一字一顿的瞪着胖老板:“就在这里把你切成一条条肥肉。”
刀光更灼。
“前,前面两个街口拐弯便是。”胖老板手捧着肿得老高的头脸,半天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指道:“几步就到。”
黑衣大汉稍一迟疑,随即重重点了点头,身后四名灰衣汉子立刻绝尘而过,直扑街外。黑衣大汉自己却一把推开正站在门外发呆的胖老板,直接走入小客店内。
“上茶!”随从持刀汉子中有人厉声喝道,吓得正躲在门板后观望的店小二楞楞发呆。倒是胖老板抢先回过神来,一迭声喊道:“上茶!上茶!”
烈风正盛,一干七人,除了黑衣大汉端坐店内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外,四人消失在小镇中,两人刀不离手,小心守住店中前门。
黑风过镇,黄沙漫天。 一个下午里,镇中奇妙的人烟无至,一片宁静,却又一片暗杀之气。
夕阳残血,愁煞乡人。傍晚之时又是一阵震地蹄声,又十余骑狂飙般直入镇内,客店中前门守卫的汉子急迎上前。一名老者及几名精干黑衣汉子急入店内,店中端坐的大汉暴睁此前一直眯合的双眼,急忙站起拱手相迎。
“不会错?”当先老者急问。
“断然不会!”店中汉子拱手相告:“孙爷一返南方,便细加重查此人,日前本地流火狂沙帮弟兄细细探察,这卖馄饨的莫老儿确是赤海刀冯一潇。”
黑衣老者微一沉思,“嘿嘿”冷笑。
瞬间,馄饨莫老儿的泥屋外风吹不进,沙流不入,被围的水泄不通。镇中,也刹那死一般寂静,只听见小客店外的“啪啪”布帘脆响。
黑衣老者也慢慢“呵呵”大笑。
“冯一潇冯老兄,一向可安好哪?小弟鬼斧神刀诸时领二弟三眼郎君薄世真,四弟木剑石佛仇和尚,以及被你黄泉相送的三弟单鞭镇双塔连键拜上,十几年不见分外挂念,冯大侠身子骨可康健?”
“南海五剑黎金,黎木,黎水,黎火,黎土同拜!”黑衣老者身后,一头扎蓝巾的高瘦汉子也一口生硬的中原口音,中气十足的同声报上。
土屋中,却久久的声信皆无。
老者扭头一顿,四名早已设伏在此的汉子不约而同点了点头。老者再度“呵呵”一阵冷笑。
“想不到啊,当年潇洒****的赤海刀,如今竟肯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土一蹲就是十几年,可让弟弟好找。想必我们家那老三就是无意扰了您老清静,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过冯大侠尽管放心,今儿老儿我也不敢来打扰您的清汤挂面,只求……只求您让我辈开开眼,瞅一眼那把‘若月折波’”。
夕阳如血,天色亦如血。
一干人等手中刀把早已握得“咯吱”作响。
土屋,也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缝,抖抖嗦嗦的莫老儿满面病容,颤巍巍叹了口气。
“老喽,不中用喽。”莫老儿重重叹了口气,自顾自看了看漫天残血,抖嗦着拄了根白木棍挪出屋内,闭目想了许久。
“不错!二十二年啦。”莫老儿颤巍巍点头叹息:“还是被你们找上门来,还是为了那把刀呀。”
“废话少说!交出来!”黑衣老者身后有人按捺不住暴喝道。
蔌蔌沙响,黑衣老者也忽然发现,面前的莫老儿,在他不注意的时刻,竟然悄悄直起了腰。
“躲是躲不过了喽。”莫老儿叹气道,忽然眼中亮光一烁,霸悍气焰一闪而过。
刹那间,黑衣老者右手轻轻一切,四名汉子已风雷暴影一般持刀直扑而上,眨眼间莫老儿全身周遭立刻陷入滚滚刀井之间。电纵影驰刻不容缓边,忽然一道紫光一烁,随即如虹影月华初涨,一阵“叮叮”轻响之后,黑衣老者突然发现,莫老儿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只是刚才那四名汉子已血溅荒地,身首异处,他们的四把钢刀,却是被齐齐削断跌入尘埃。
“若月名刀!”黑衣人中一阵喧哗,齐齐看去莫老儿手中的一柄窄刃直刀。刀银如新雪,鲨鱼柄缠金丝,把镶珠贝。刀头有紫印,传为东瀛名制大师籁叶千三淬其血,始锻而成,刀入水,则水流自避,刀入竹林,风亦改向。数十年前入东土,奇传刀中藏有东瀛德川幕府天大机密,秘及东瀛皇权。数十年来东瀛使臣、商客、浪人、忍者无不入中原千方百计探其下落。巧取豪夺伤人无数,犯下命案不下百起,清庭亦责血滴子密查,但各方始无定论。
“不错!”此时莫老儿早已没有半点废容,缓缓抛下手中空心木棍。黑衣老者这才发现,这把名刃,竟然是一直藏在莫老儿手中的那根烧火棍一般的白木中。
“若月折波,折海叠印。顺则天下昌平,逆则四海涂炭。自前朝大将戚继光东海抗寇,大军火绳枪射杀混迹海匪倭寇中的东瀛武臣川本堂一,意外获此刀后,两海皇庭幕府,朝鲜安南,无不日思夜想得获此刀。东瀛幕府早有明谕,凡携此刀上呈者,可得幕府倾城之力相报。上至起兵灭国,下至灭宗消派,剿杀人伦。幕府武臣隐士忍者军队无不尽其所用,金银珠宝美女属地任由自取,一获此刀上可图皇图霸业,下可保终身富贵平安!老儿奉师父遗命,携刀归隐江湖多年,就是不让此刀重入江湖,血雨腥风,灭族灭家,四海血火。”
“冯大侠此言甚差!”黑衣老者目不转睛一阵冷笑:“你如把此刀上交朝廷,自然一生荣华富贵、封官晋爵。可你却私自封刀小隐,恐怕也是另有所图吧?”
“皇上?”冯一潇一阵冷笑:“是我们汉人的皇上?”
“大胆!”南海五剑之一的黎火一声暴喝:“尔等竟存造反之心!”
冯一潇更是一阵冷笑。
“你是谁了?官家吗?竟然一副满人走狗的模样。今日你几人到来,难道是专程为我孤老报平安的吗?”
“为你送终!”黑衣老者身后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抢出身来一剑刺过,正是南海无涯中的精妙剑法。南海五剑一母所生,一师所授,所用兵器俱为苗剑,精窄利锐,本非中原武功,怪异非常,一剑攻出,五剑同至,一剑回防,五剑铁桶。本极少在中原走动,但手上功夫却早已不逊于中土大派剑术高手,加之连环进击,更是杀法不绝,凶险难测。当下冯一潇丝毫不敢大意,刀锋一横,使出的却是朝鲜刀术“金刚破风斩”。若月宝刀一出,南海五剑也不得不避其锋,一时只有处于腾挪守势,五剑连动,稳扎稳打,精妙剑招一时端的小巧灵妙。而冯一潇使的却是一极刚猛的外域斩术,乃朝鲜剑术高手崔镐正年轻时东渡扶桑,偶受流落京都的那霸一流刀客横田村所授,后返朝自行变化改进的刀法,中原武士本无人得识。而冯一潇之师巫家联多年前在白山黑水间无意救得一名朝鲜贡使,意外获此刀法一册,再加以本身华山剑术稍加改变,更是凶猛精妙兼而有之,临阵杀敌利验无比。
当下,一团紫气和五道白光缠做一团,难解难分。
“大哥,我们是否上前助战?”这边厢,木剑石佛仇和尚早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上前询问鬼斧神刀诸时。
诸时微一摆手,仍目不转睛注视战团,忽的,只听冯一潇一声大喝:“给!”那边黎金早已失声惨嚎,整条臂膀竟是连着手中苗剑齐端端跌落尘埃,瞬间血溅五尺。余下四人一见老大受伤,竟是更加同仇敌忾,齐唰唰弃了守势,无一人前去相救黎金,反而是一副同归于尽的不要命打法,四剑连环,上下左右闪电一般攻刺,直如南海雷轰。冯一潇不惊反笑,哈哈一乐连呼过瘾,不但不守,更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把一套“金刚斩”斩的神出鬼没,全然不顾以一敌四,以寡击众。年事虽高,但刀法体力无不令人瞠目结舌,全然一副刀法大家的风范。一场凶险精妙的刀剑相搏,倒是因为两厢搏命,全然成了街头斗殴般的争勇斗狠。
黑衣老者微微点头。“好手!”诸时翘指赞道,手腕一抖,左手阔背重刀,右手精钢利斧一擦,早已搅入战团,三眼郎君,木剑石佛一楞后,一执短戟,一执长剑,各展武功,以七敌一,只求绝敌于死境。
半盏茶,诸时一招群英会义,趁冯一潇刀避黎水,正正在冯一潇左腿上猛击一斧,冯一潇中招,诸时真是大喜,诸家“百神门”之神鬼刀法更是淋漓尽致。但冯一潇竟然丝毫不顾诸时刀斧叠击,反而又是一刀将黎火劈倒,电光火石间,诸时趁冯一潇连斩黎家兄弟,狠手连出,竟一连在冯一潇胸前背后连击三刀,刀刀入肉!但冯一潇不要命般不理不踩诸时等人,只是狂施斩法中绝妙精招,连连斩翻黎家兄弟,饶是黎土逃的快,但手中苗剑也被斩断!
冯一潇全身上下早已成了血人,江湖中单战南海五剑全身而退已是不易,连斩四人就是大部门派的掌门也无法得逞,但却被久隐江湖的冯一潇绝战决胜。诸时背上寒意急渗。
“并肩子上啊!”诸时刀斧不停,狂呼两弟:“今日定要结果了这老儿!”
冯一潇却闻言喋血而笑,一把宝刀仍舞的风透不进,仇和尚稍有不慎,已被一刀迎面斩到,若不得诸时钢斧急挡,恐立刻又成刀下新鬼。
“好个不要命的打法!”三眼郎君愤愤恨道,却不意见刀锋急转,刚想避刀,不料冯一潇此形却是虚招,早已身形一晃抢上前来,一式“穿云裂碑手”正正印在三眼郎君前胸。顿时打得三眼郎君口喷鲜血就地翻倒。仇和尚口中喃喃自语,剑花一挽正欲上前,却见冯一潇手一震,那把若月宝刀竟迎面掷来。诸时仇和尚当下不假思索同时上前,一出揽龙手,一出拨月指正欲拦下宝刀,可白光一现,仇和尚一楞之下,忽然发现刀没截住,双手却被随刀而出的冯一潇拿住,大惊之下正欲挣脱,但赤海刀岂是浪得虚名,赤焰掌重手一出,仇和尚惨嘶不已,双臂竟是被齐齐折断,这边诸时刚刚避开刀锋,揽龙手一挑刀柄,那边冯一潇已一脚踢开仇和尚,贴身急上,全然是近身擒拿抓打戳穴的小巧斗法。诸时无奈,拳刮掌削抵挡,刚一分神,若月刀在半空中又被冯一潇齐根拽回。诸时大惊之下双掌齐拍刚想击上,却不料冯一潇脚下一乱,一口鲜血直吐出来。诸时顿时大喜,正准备一涌而上,却忽然发现除了他自己和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周围带来的帮手竟是无一人上来相搏,大怒之下刚想咆哮,转念回头一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身后,他带来的十余名汉子,竟在他性命交关无意关注时被大队官军刀枪相逼,动弹不得。再看四周,除了“嘿嘿”冷笑的冯一潇正大口吐血外,四周全然是张弓搭箭,刀剑相向的官兵。
营中兵勇一分,后面也走出一四十多岁,短须净面的男子,不慌不忙拱手道:“甘陕总督府上,白葵见过两位。”
“全都拿下!”一名把总随即厉声喝道。
伏马镇外三十里,正是流沙小县。大队清兵静静拔回,带回了五花大绑的诸时与冯一潇。
残月如钩。一日后,小县中一户独门小院,院内苦杨下迭影片片,诺大一个小院只有三四名总督府亲兵静静站在暗处。淡月下一桌桂花酒,一名锦缎绸衣师爷打扮的短须男子缓缓入坐,向早已被押在此的赤海刀冯一潇微一拱手。
“荒乡野岭,有所怠慢,请冯爷见谅了。”
冯一潇此时却是满腹狐疑,左右看去,只有几名清兵远远的徒手而立,面前的男子也全然官府幕僚打扮的斯文客气。
“早年倒是听总督府里的内侍们聊起过冯爷义盖云天,豪情凌霄。想不到今日却会在此一见。”那短须男子客气揖道:“小人甘陕总督府上白葵,冒昧备下薄酒为冯爷压惊。”
冯一潇微微一惊:“金牌师爷白葵?”
“正是在下。”白葵微立拱手道。
“好说。”此时的冯一潇早已去了馄饨莫老儿的混浊之气,纵然全身上下都是伤,但却掩不住的锐气毕现:“老朽早已不在江湖走动,何尝有劳白师爷如此有礼?老朽真的担待不起。”
白葵却不露声色的一笑:“冯爷放心。在下一介文人,对你的那把刀也无什么兴趣。这两天一方面需审结那姓诸名时的凶徒,另一方面又逢总督示下,传是肃亲王之子正前来甘陕。在下才在此地随时迎候,防止回教利地利之便再行不轨。再来,此地地处偏远,找大夫也确实需要点功夫,请冯爷见谅。”
冯一潇更觉诧异。
“老朽一不会沾官府,二也不会碰回教,白爷何苦如此这般在意?”
白葵却只一笑:“斟酒。”左右急步上前斟上酒来。冯一潇虽曾走遍江湖,但对今天情形却实在摸不着头脑。当下虽不解,但细察酒菜无异,才捡白葵用过的菜肴意思几筷。桂花酒香浓,也是白葵先饮。月上当空时,四处更是寂然无声,只有四下白晃晃一片银月。酒过三巡,白葵并不说话,举手轻轻拍了两下,早已在附近侍侯的总督府亲兵立刻奔进院内苦杨树下,一伸手拽去一张草席,树下,竟然是一个两人深的大坑。背后小门“吱呀”一声,冯一潇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被五花大绑的不是鬼斧神刀诸时是谁?只见他早已被麻核塞口,只留“荷荷”之声。白葵脸上忽露怪异之色,轻轻放下手中酒杯。
“那把刀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白葵怪怪一笑走近诸时:“竟令天下武人必欲得之而后快呢?”手一挥,身后已走出一名亲兵,手中捧着的,正是“若月”宝刀。冯一潇一见之下一阵欣喜,刚想站起身来,突然猛觉四肢一阵痉挛,复又眼前绿光迭现,不由跌回原座。这一惊可唬得冯一潇非同小可,连忙提气运功,但气入丹田恍如泥牛入海,接着丹田中便一阵刀绞般的疼痛。
“酒中有毒!”冯一潇错愕之下一声大吼。但走惯江湖的赤海刀,这次不仅中了人家的万儿,可怕的是,竟然连对方使的什么毒都心下无觉。冯一潇更是惶惶。
白葵一扬手中折扇,阴侧侧回过头来。
“果然是赤海刀,中了毒才知道哇哇叫!”白师爷冷笑道:“不错!在下是为您老人家下了点东西。而且还真的怕如江湖传言,赤海刀神勇无比,因此这次特地下了双份,就算此时华佗扁鹊在世恐怕也只有擦汗的份了。”
“你?!”冯一潇一掀酒桌跃进院内,刚想出手,但只觉浑身上下骨节寸裂,痛苦难当。
白葵却依然羽扇轻摇,阴阴站在一边冷笑。旁边早已等候的亲兵,待白葵头一点头,立刻一涌而上掀翻一边目瞪口呆的诸时,竟将他头朝下“咕咚”一声倒入苦扬树下的大坑,两边亲兵锹如雨下,不一刻竟活活埋了鬼斧神刀。
“没别的意思。”这边白葵目送鬼斧神刀入土为安,那边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早已痛得面无人色的冯一潇:“在下只想借阁下宝刀一用,如在镇上就格杀了你们几个废物,倒是怕人多嘴杂,无的泄露出去平添烦恼。这几天甘陕境内官员走动不停,若月宝刀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下只想静静收了此刀,才有心情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备下忌酒,可惜您老一世英名,连我白葵究竟是何方高人都看不出来就先送了小命。想来遗憾,想来遗憾!”
一代名侠赤海刀,此时早已血行倒逆。
“抱歉了冯大侠。”白葵一声叹息,走去身边亲兵接过若月宝刀。“怕就怕你一但发作,虽有伤在身,可小的们仍不是敌手,强夺不成,只有智取了。反正您老在甘陕一伏多年,就算死的不明不白,也不会有人注意。”
白葵单掌一竖,凝神接敌。却见老丐双掌一分一错,一掌并双指,拍、削、拿、抓、指、点、捺、戳。竟是武林中几近失传的“金蛇指掌”!相传此套指掌乃大宋一门忠烈杨门女将之舍老太君所创之独门武功,掌指连动凶险异常。上可千军万马阵前杀敌,下可江湖飘摇纵横两道,为一击必杀之技。虽为女流之创,但细微精妙险中夺胜却实为上流武业。其守中带攻,攻亦有守,阵前敌将常有自持剑重刀沉,力欲力制杨门女将时,却不意被杨家女将突然突前近身缠杀,瞬间就成指下亡灵。白葵这一惊可是惊到了头皮发麻,心中也猛然想起一人。
“杨百道!”此人乃丐帮遗老,一手板刀本来泼辣异常,为丐帮中前四大长老之一,曾遗辅少帮主。待到年近五十,板刀已不常用,单单一套“金蛇指掌”已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武林中虽意外此人用女流武功,但一来杨门满门忠烈,遗下武业自是无人多加妄评;二来能逃出这金蛇武功的人,江湖上也实在不多,便也相敬不敏。但杨百道五十五岁上受奸人利用,酒后酿下一门十四口的命案,虽自己手上并无一条人命,但自咎过深,加之陷害他之人早已逃之夭夭无处可寻,竟自绝于江湖,一夜失踪。二十年后,江湖上新人辈出,早已将此人此事遗忘。但这套金蛇指掌委实出了名的厉害,掌法保家卫国正气凛然,指法却阴柔凌厉,是一腔热血泻血而搏以死相拼的斗法,一经施展,惊心动魄。
白葵骇然之下,一面招数一变,鳄尾掌呼呼猛击而出,力求双掌敌单掌,不让杨百道双指近身,一面失声大喊亲兵。杨百道却一招狠似一招,连环施杀。
“好个师爷,俊得很的功夫嘛。”老丐边咳边赞。夜枭振翅间,饶是白葵机警异常,但仍被杨百道逼至院角,眼见杨百道左肋一斜,右指就要点出,白葵不假思索单掌直击杨百道左胸。岂料杨百道此招却是虚招,正是诱敌上钩之计。待到白葵掌到,竟不相避,身子一斜,反手“呼”的一掌拍出,正是丐帮“降龙十八掌”之“见龙在田”。白葵本自凝神杨家将精妙小巧斗法,不意杨百道竟在关键时刻故意露出破绽,改为至刚至猛的丐帮镇帮掌法,双掌相击“蓬”的一声大响,杨老丐慢慢一声咳嗽,……白葵却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你!你!你!”白葵急火攻心,又是一口鲜血。
“老儿本就丐帮,会上一、两招本帮掌法又没什么大不了。”杨百道摇头叹息:“总督府师爷手上也有这么俊的功夫,那才叫人头皮想破呢。”言中脚下不停,竟自去取了那把若月宝刀。刚刚蜂拥进院的总督府亲兵哪里肯放,三、四十人同时拔刀上手,齐齐扑上。但见刀光剑影,眨眼功夫便被掷出十余人,但总督亲兵本与当地兵勇不同,明知不敌却仍人人奋勇,其余亲兵一边分赶出院报警求救,另一面仍不要命的冲上来。
杨百道眉头一皱,正想击倒前面几人踏檐而去。忽闻身后一声怪笑,待一回头,院内亲兵与杨百道俱为大吃一惊。
刚刚受杨丐掌击的白葵,竟一人独立院中,早已打开头发,左右两掌一分砰砰两声猛击自己前胸,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随即一口吞下从怀中取出的一包药粉,咬破舌头和血咽下。不久双腿一直,喉头“呵呵”怪响,眼中绿荧荧一烁,竟然变为通亮猫眼,双臂复一挺,直上直下一抡,一跳一跳蹦上前来。
杨丐此番惊恐不已。
“僵尸门!”当下毫不犹豫,劈手一掌斩翻身边一名清兵,夹手夺过单刀,刀锋一偏,正是沉稳泼辣的“参合刀法”,一道白光直向白葵掠去。此次杨丐已是凝神聚气,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不咳不喘,尽显一派大家风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与白葵周旋。
倒说三十年前,川中乃有“赶尸”之特殊川帮,练有秘术,可代人千里驱尸。帮主窦银河偶遇邪教世外高人,得秘籍,加入赶尸秘术,竟成川中黑白两道闻风丧胆之“魂魄门”。以窦所创之“僵尸拳”横行西南,拳中有术,摄人心魄,一时正邪两派高手惧受其害,且“魂魄门”行事怪异,做下之事必然赶尽杀绝。害人之后往往不待被害人家报官复仇,早已自行僵跳至门前行凶。但“魂魄门”帮主窦银河却格守那邪道高人之令,并不许门人进入中原作乱。十八年前,福建少林俗家弟子栗海行路过西南,因故起嫌,以“达摩剑法”连伤四名“魂魄门”高手,乃结下梁子。后被魂魄门秘技所陷,再战竟手无提剑之力,被魂魄门一副堂主以僵尸拳格于当地,其年二十有四。魂魄门并驱其尸四跳以扬其威。帮主窦银河得知所害之人为少林俗家弟子后,虽急令喝止,并好生安葬,但佛门一脉,早有当地小庙主持连夜悄悄飞报福建少林。而栗海行自幼带发入少林,师从慈非大师,亦极受达摩院首座心颠大师所喜,并得其亲传达摩剑法。噩耗传来之际,正值其师慈非大师重病中,得知栗海行之惨,心魔入境,药石无救,竟于七日后圆寂,只留下“因果魔障”四字。福建少林与嵩山少林本来同根同枝,此事不久即为嵩山少林主持无参大师得知,乃下令密查魂魄门在川恶行。嵩山少林罗汉堂首座无痴大师向与心颠大师心合,曾多次共参佛法武艺,闻讯更是决意消魔除瘴。经三月明察暗访,两寺主持竟于当年中秋联名齐向天下武林撒下绝缘状,求天下江湖黑白两道择二取一,共弃之!绝缘状一出,武林震然!古今从无两大少林主持同书伏魔,黑白两道无不哗然,齐齐通令绝力剿杀川中魂魄门。川中官府多年来本受魂魄门其苦,却恐于其手段毒辣,灭门消族,故一直隐忍不发。绝缘状一出,川中官府趁机历陈魂魄门多年恶行,飞报朝廷。刑部阅折大惊,一面回书厉斥当地官吏,一面下令刑部四大高手领部内人员千里援驰,另密令川中绿营官军协助同剿,一经捕获即可立决!窦银河得知绝缘状后,火速汇集门下弟子群聚商议。却不料嵩山少林寺罗汉堂降龙罗汉无痴,伏虎罗汉无间已带另七名罗汉堂高僧在门外拜上。魂魄门自知此役重大,胜尚有一线生机,败便是黄泉末路,竟齐服尸药跳出应战,一百一十三名帮众,包括帮主窦银河及各堂堂主高手,围击少林罗汉堂九大罗汉。一时阴风惨然,鬼哭狼嚎,魂魄门摄心术电闪雷轰,直如人间地狱。随少林九大罗汉齐来助战观战的黑白两道六十余名高手无不伏地哀号,内功修为稍浅之人竟当场为魂魄门勾去心魄,反攻九大罗汉。但魂魄门不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摄魂术对一般武林高手获胜易如反掌,但少林罗汉堂九大罗汉平日除了练功,就是颂经礼佛,佛法武艺无不高强,心中早已一片佛法空灵,愈遇魔瘴法力愈强。降龙罗汉无痴大吼一声,般若神掌如观音千手,上下飘飞。口中却喃喃诵起“金刚经”。当下九大罗汉各施生平绝技,超度魂魄门。金刚经也愈加空净高明,战至最后阴云四散,九大罗汉早已身罩祥云,一派大慈大悲之色。此役之凶险诡异,惊心动魄。九大罗汉之法力无边,修业渡人,当时江湖风头无俩!魂魄门经此一战全军覆没。除副帮主,窦银河二十二岁的弟弟窦前山消失无觅外,帮中门徒无一漏网,九大罗汉刚飘飘然而去,当地官府伏军便一涌而上,杀得门内血流成河!川中魂魄门分舵,也同时尽遭福建少林,刑部高手与黑白两道全力追杀,无一漏网之鱼。唯有窦前山,生死不明。
“窦前山!”杨丐气血上涌,参合刀滚滚而上。“想不到你这妖孽,竟然在这隐姓埋名,老丐今天要替天行道!”
窦前山却毫不答言,四周兵勇早已退出战团,相顾骇然不已。只见窦前山绿眼直上直下,勾魂夺魄,杨丐目光每与相接,浑身上下便一阵难受,心神稍乱间,忽见窦前山直如黑箭一般直跳入怀,双手先拍后戳,趁双方目光相接杨丐一阵游移之际,指入胸膛,生生从杨丐胸口挖去碗大的一块肉。
杨丐剧痛,刚想移开目光,但窦前山一击得手岂有罢休之意?拳形一变,正正砸中杨丐天灵大穴,随即双手如风,痛点杨丐身上十六处大穴。杨百道身形已倒,目光竟还牢牢的粘在窦前山绿目之间。
四周,鬼魅一般寂静,只有躺在地上的杨丐胸前汩汩流血之音。好半晌,窦前山眼中的绿光才灭。黑风起处,周围清兵忽然醒悟过来,发一声喊顿时跑的一个不剩,只留窦前山独自怪笑:“看我拿下此刀,带往东瀛。等到幕府武士忍者齐出,看我怎报我兄弟之仇,看我怎么灭了你们少林,灭了你们武当,灭了你们所谓的江湖,灭了你们……”
身后,忽然轻轻的一声扇响。
窦前山双拳一紧横跳开来,回头一看,只见一华服青年手摇洒金纸扇正微微冷笑,他的身后,却黑压压站了一小群人。
“要灭了我们大清皇权是吧?”那青年公子稚气未脱,冷冷问道。窦前山更不答话,脚尖一挑,已将地上的一把单刀跳起,双手再一搓,单刀立刻变成了几十块利刃,双手扬处,几十道白光齐向那青年激射而去。刹那之间那青年身形未动,他身后忽然抢出四道白影,四名穿着银甲之人手一抬,竟是四面小盾,再一旋,盾边“嚓嚓”弹出利刃,顿时便旋成银圈道道。激射而来的几十道白光一阵脆响,全被弹至外院。四名银甲见刃既已散飞,立即收盾俯身退回,之快速敏捷分明的身经百战。
“魂魄门?”那青年公子纸扇轻摇,面如朗玉:“都是朝廷通缉重犯吧?”身后,一名虎背熊腰之人也微向那青年一拱身,转身走上前来,双拳一抱,朗朗道:“铁面玉臂林获山带一十二名精蓝刀士见过窦爷,您老是俯首就擒呢?还是送您老这就上路?”窦前山尚在惊疑,忽听一阵轻微的“喳喳”轻响,那公子身后呈燕尾刀形缓缓展开的,不是军中号称燕骑银甲的十八快刀又是谁人?月夜之下,只见弘清军中正红旗精兵跃跃欲试,九门提督帐下前锋营中八大高手按刀待机。窦前山心中暗中叫苦:总督林宁菲城这个笨蛋,这次去接肃亲王的末子,怎么竟然又会接不上?让他误打误撞的闯到这里?如今自己重伤在身,一个铁面玉臂对付已感不易,更不要说那十八个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燕骑银甲了。今天,恐怕是无法善终了!
小王弘益,却依旧面带冷笑的轻摇纸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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