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最繁华的地方写下这篇文字。窗外是时尚炫然来往如梭的女人街，酷男美眉如繁星闪烁，身前是肃净的蓝白桌布，一盏静谧的绿茶。走进这家饭馆的瞬间，老板娘迟疑了许久，但还是在事隔多年后认出了我。

“从前你常来的。”她笑了起来说。边快手快脚的为我沏上新茶，边走去小小饭馆的后面，告诉师傅细心打点。“是老客。”她叮嘱说。

我静静看去四周，一点没变。五、六年沧桑变繁华后，这小饭馆奇妙的仍在原处，连同它隔壁的小书店。倒是其余所有一切均海水变沙，幻化的五颜六色、无影无踪……

其实想来，自己在饮食方面有些矛盾。一方面天生对精美味秀的食物有好感，另一方面大致因为性格有些内向独立，对觥酬交错，酒红耳赤的应酬实在不太适应，宁愿白粥绿菜也要回避那种酒场上心累口累胃累的文化，更别提花钱如流水反正我没掏的吃客心境。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第一次下馆子，好象还是在独身在外的十四、五岁。

记得八十年代时，我独自在省城生活，父母都是本份朴实的工薪阶层，除了必要的开销，极少会有零花钱给自己额外使用。有一次恰逢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因为种种原因退学准备回去家乡，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私下商量，末了决定每人出一元钱请他吃顿饭。我悄悄翻遍口袋，却只找出七角。至今我还记得当时那种茫然无措的心情。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决定自己去下“馆子”。更别提同学分离，将来不知何时何地重逢的忧惑。提议的几个同学也都是孩子，除了个别家境较好的，无不在东挪西借。最后硬着头皮去邻近的艺校，找一个相熟的小姑娘借三角钱，说好一个月后还。那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借钱，说得自己满头大汗听得小姑娘也是满头大汗。那时三角钱对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孩子委实是一笔财富，开口去借，还是找女生，总觉得是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小姑娘听明白后红着脸跑开，转眼回来递给我一张崭新的五角纸币……许多年后，她变成清秀迷人的大姑娘时，曾笑着告诉我，她当时可是有着两元的私房钱（象个地主），也曾笑着说起当年那个平时不太肯说话，忽然结结巴巴想借三角钱的小男孩……还悄悄的告诉我，其实在我与她之间，总是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那种感觉到来的可是远远在我借钱之前，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她是想借走我的心……而且永远不想归还……

第一次下馆子吃了些什么，今天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盘份量相当足的油爆花生。饭馆是一处用四面透风的建筑用竹排简陋围起的街边小摊，有几张方桌，有几张长凳。

到了九十年代，已经是青年的我有了自己的女朋友，有时我们会用节省下来的钱去吃一顿相当不错的早茶。大部分是在一家叫“新广州”的酒店，我喝红茶女朋友吃虾饺。吃早茶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女朋友当时常常说，她吃早茶时特别喜欢握我的手，一下一下的，或者，在心底想吻我一下，恐怕这是早茶最出乎我意料的效果。只是我知道时，女朋友早已经嫁做了我的妻。两座城市的往返间，女朋友当年是在省城念书的，我却在江南。我们时时见面，看电影，逛书店是那个岁月的主流活动。到晚间，不知从何时起，我们选择了这家坐落在闹市口的小饭馆，也许是因为它干净，能打折扣，也许是因为老板娘亲切，直到有一次结帐时，听老板娘有心无心的一边找零一边笑着说：“你们俩一来，点鸽子汤我就知道小伙子心疼小姑娘了，点红烧肘子那是小姑娘心疼小伙子啦。至于点扬州炒饭，晚上有一场好看的电影？”

……有些愕然，我与女朋友相对无言……当然，挺有人情味的一家小饭馆。

……老板娘快手快脚的端上家常豆腐，鱼香肉丝和小份的丁香排骨，照例还有一份赠送的莼菜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