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这个里看去，傍晚时刻的白村显得多么的萧条。小小的村庄上空，漂浮着几屡青烟，在那棵被评为千年古树的银杏树下，一群小孩正在玩闹嬉戏。村边的小道上有一群从从田间劳作归来的行人，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男人的肩上大多数背着田间收回的稻草，几个女人却背着年幼的孩子。细细地看着这一幅画面，似乎觉得他们肩上背负的不只是稻草和孩子，却仿佛是他们的未来和希望。

一个男人经过那棵树下，突然却停住了脚步，大声训斥道：“大头，我叫你在家里做作业，你怎么又跑出来玩了？赶快给老子回去。”

只见从大树后边露出了一张小脸，看他那神色，充满着恐惧。大头慢慢的移动着脚步，似乎对眼前这个男人很畏惧，其他嬉戏的孩子也被吓住了，也都一溜烟儿地跑开。大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远远地跟着男人回到了家中。

男人将稻草收拾进了柴房，拿着背篓走了出来。只见大头正跪在院子中间，头也不敢抬。男人将背篓仍在院子的一角，然后指着大头说道：“你给我老实的跪到，老子一会儿再来收拾你。”说完便走进了屋里。

这男人是村里出名的大脑粗，这人很是粗鲁，凡事从不讲道理。就因为是大脑粗，所以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他原名本叫王三毛，后因人们喊习惯了，大伙儿都叫他三毛。三毛家世代为耕，全都累死累活在那片土地上。三毛从小就抱有远大的报复，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就算干不出什么名堂，最起码也不要呆在这个偏僻而贫瘠的小山村。但如今，自己还是得继承祖业。但这并全怪三毛，要怪就怪他那没有一点本事的父母，就连三毛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说他父母没有本事，这也是从三毛口中听到的。三毛虽说是大脑粗，可毕竟还是上过两天学的，还是明白一些事理，最起码，他知道可以寄托下一代来改变现状。所以如今的他，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大头身上了。大头今年8岁了，在他同龄小孩当中，大头算是最懂事的孩子，可他只有8岁，毕竟是个小孩。像他这8岁的年纪，本应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三毛一边卷着烟袋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竹鞭。看那竹鞭的模样儿，一头被手握得油光发亮，应该是上了些年纪，搞不好就是三毛家祖上传下来的镇家之宝。大头一见三毛手里的竹鞭，便被吓得跪在地上直往后挪动，全身发抖，眼神直直的盯住三毛，脸胛早以滚动着几颗泪水。三毛走到大头跟前，深深地吸了口烟，口中念念道：“你这小屁孩儿，老子将一切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你却背着老子贪玩儿。”话声刚落，竹鞭便落在了大头身上。大头下意识的用手挡了档，可竹鞭却狠狠的落在了大头背上。大头没哭，不知道是不敢哭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这些年来，三毛没少打他，可每次打他的时候，他都不会哭。三毛又吸了几口烟，一边用竹鞭抽着大头一边说：“你这小屁孩子，骨子还真硬，给老子一声也不吭。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大头直直的眼神盯住三毛，任凭三毛左右抽打，始终一声不吭。

这动静儿也越来越大，邻居张大妈走了进来说：“三毛啊！你快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你看你都把孩子打成什么样儿了。”张大妈一边说着一边去牵地上跪着的大头。

“张妈，你给我走开，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怎么教育。你还是省省心，管管你自己家的小宝，你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儿了。”三毛一边说一边拉张大妈离开。张大妈知道三毛这人的性格，说一不二。前年就是因为村里有一个人多管三毛家里的事，被三毛狠狠地揍了一顿。村里的人很很怕三毛，张大妈也有些怕，所以只好叹着起离开了。

院子渐渐安静了，也不知道大头挨了多少扳子。或许是三毛打累了，所以才停了手。

其实三毛家就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大头母亲前几年就得急病死了。其实在城里也算不上什么急病，只是因为这偏僻的山村交通不便，也就耽误了治疗时间。说实在的，三毛这两年来也真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真是一把尿一把屎。每天劳作田间，还得照顾这小屁孩儿，夜深了，还得自己升火做饭。

三毛回到了屋里，开始升火做饭，他将大头叫回了屋中帮他升火。三毛也不会做什么菜，这些年做饭一直都是将油、盐、菜、米放在锅里一锅煮。对于这样一个偏僻小山村来说，这样的饭菜也算得上芳香。三毛将那些东西放进锅里，便又坐在屋中的小凳上开始吸烟，大头却蹬在灰坑里不时的往灶里添些稻草。屋中变得有些寂静，只能听见灶里火苗跳动的声音。

“火烧小点，一会煮湖了看你怎么吃。”三毛一边吸烟一边说。

大头听见后，赶忙从灶里退出了些柴火。

“你给老子不听话，老子看只有这竹鞭能让你听。”三毛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放着的竹鞭。

大头不敢搭话，只是低头慢慢的添加着柴火。

不多时饭便做好了，三毛给大头盛了一大碗，还将锅里仅有的几片肉都给了大头。大头接过碗，便走出屋里蹬在墙角吃了起来。

“还没有吃完不是？等会你自己洗碗。”三毛在屋里大声喊道。

大头听见三毛在喊，赶忙往嘴里拔完了剩下的两口饭，端着空碗跑进了屋。

三毛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大头说：“赶快去睡觉，把衣服脱了放在盆里。”

三毛什么也没说，洗完脸脚便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只见墙壁上贴着好几张奖状，那些都是大头读书这两年里得的。大头今年读二年级，每学期都是村小学里的第一名，所以三毛一直在外头说自己教导有方。

夜深了，大头早已进入了梦乡。

村子里也显得格外的宁静，偶尔会从村头传来几声狗叫。

三毛端着大头的衣服来到了村里的水井旁洗了起来。

（二）

眼看大头一天天地长大，也更加懂事了许多。

大头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这些年来，大头一直保持着村里的第一。在大头的身上，三毛看到了希望。这不单是三毛的希望，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更是世代为耕的偏僻山村的希望。明年大头就要上中学了，在这个村庄里没有中学。再说了，这么多年来这村里还没有一个上过中学的。所以说大头是三毛的骄傲，同时更是这个村庄的骄傲。

眼看时间一步一步的逼近，三毛有些欣喜，也有些焦急。自从大头母亲走后，三毛就再也没想过再娶，他只想一心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自己祖辈受了苦，却没有想过要改变下一代的命运和生活。三毛深深的感受到自己就是受到父亲那愚昧消极思想的影响，因而今天才会走上他们的后路，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那时的他就想改变这一切，当他的愿望和报复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他曾经跌入了低谷。直到自己儿子降落的那一刻，他才从新看到了希望。所以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他一切的努力，都只为儿子。

常言道：古有孟母三迁。

如今的三毛也正思索着这问题。眼下有两条路：一是让儿子去邻村的乡中学读书；二是让儿子去更好的学校，县里边儿。乡中学条件当然比县里边儿差了一大截，可是一个偏僻山村的家庭，要让孩子去那么好的地方上学，谈何容易。三毛想了很多，可眼下家里所以的积蓄，也只够到县里交上一学期的学费。再说了，儿子那么小，生活也不能自理。如果自己要陪儿子一起去学校的话，家里的田地便全摆起了。没了经济收入，生活怎么维持？所以这一系列的问题，三毛不知道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最终还是想不出一个好的主意。

这天村里的几个孩子都去乡中学报名回来了，三毛也显得有些焦急，因为他还没拿定主意。大头从田间回来，看见三毛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抽闷烟，便走上跟前对三毛说：“爸，我就去乡中学读算了。再说我们村里的都在那里读，一起也有个伴儿。”

“你懂个屁！你就知道一起好玩儿。这事儿我自有安排。”三毛很不耐烦的给了大头几句，然后又继续抽着烟　。

大头见状，也不敢多说一句，便拍拍手上的泥土走进了屋里。这些年来三毛做事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这些年来大头也不知道挨了三毛多少扳子，或许就像三毛所说的：“不打不成气！”

又过了几天，眼看村里的其他孩子都去学校上学了。唯一大头却没有动劲儿，村里的人都感觉很是好奇。这天村主任来到了三毛家，找到三毛，便对三毛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三毛去上学？你知道这孩子是村里学习最好的孩子，你可别误了孩子的前程啊！”

三毛坐在台阶上一边卷着烟袋一边叹着气，一句话也没说。

村主任急了：“三毛，你可别把这事不当回事儿。三毛这么优秀的孩子，他上不上学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们村里的事。要是你真不让他去上学，看你怎么向我们交代。”

三毛点燃烟卷，干咳了几声说：“学我一定会让他上，只是我正在想让他去什么地方上。”

“我们村里的孩子都去乡中学了，要不你也让大头去乡中学。”

“我想让他去县城。”三毛又猛吸了两口烟。

“县城？你现在的经济能支撑得起吗？”村主任用疑问的口气问。

“这也正是我想的问题，我想去城里找份事情做。”

“城里的工作好找啊？你一个农村人，一没文化，而没技术，只能靠卖得苦力，你就别做梦了吧！”村主任像是在训斥三毛这不切实的想法。

“苦力又怎么？我在这里不一样是苦力么？你们这些人就是什么都不敢，什么都怕苦，难怪你们会在这里呆一辈子。我敢做梦，是因为我有梦可做，可你们呢？就连做梦的资格也没有。”

村主任没想到自己反被三毛训斥了一通，闷闷不乐地离开了。主任走到院子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不管你怎样？赶快给我把大头送到学校去。”

“你放心，我不但要送他去学校，我还会送他到最好的学校。”三毛一边说着一边愤怒的将烟头仍在了地上，转身便回到了屋里。

三毛回到屋里猛喝了几口冷浓茶，便对房里的的头大声喊道：“该洗的衣服洗好，收拾收拾。后天我们去城里上学。”

第二天三毛便把家里的猪全卖了，将田里种的菜全送给了邻居张大妈，第三天一大早便和大头一起赶去了县城。

来到城里，三毛找了一间好的学校给大头报了名，又去外面租了间房子，将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便出去找工作了。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工作，最后只好找了一份建筑工作干了起来。那工作虽是苦了点，可对于年盛力壮的三毛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就这样，他终于圆了将儿子送往城里的梦。

时间说快也真是快，一转眼大头考上大学了。这些年来，三毛被肩上的重担压得弯了腰，脸上布满了皱纹，头上也长了几丝白发。在去年的一次工作中，三毛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来，至今脚都还是一瘸一拐的。

大头考上大学，这让三毛不知道高兴了多少个日夜。他决定回村里去一次，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这一天大的喜事。从三毛记事以来，村里就连一个高中生都没有，可如今自己却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这给三毛长了脸面，同时也给村里长了脸面。

回到家中，一夜之间，村里全都知道了这一消息纷纷前来祝贺，村主任也来了。主任一踏进屋，便笑呵呵得叫道：“三毛啊！你可真行，为我们国家培养了这么一个人才。当初你还没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看现在，果真应了我的想法。”

三毛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上前说了一句：“主任呐！要不是你当初狗眼看人低，或许我还真没那能耐。”说完便大笑起来。村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什么时候便偷偷得溜出了三毛家。

（三）

大头上了大学，这让三毛身上的担子更重了，那笔高昂的学费更使三毛头疼，再加上生活费，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眼看儿子如今就要出人头地了，三毛工作也更加卖力，他拼命的挣钱，省吃减用，将剩下的钱全寄给了大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毛的身体也因劳累一天不如一天了。在大头上大学的这两年里，三毛头上布满了白发，才年过四十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六十老头儿。有一段时间里，三毛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应，经常感觉头昏眼花。工地上的人都叫他去医院看看，可他却坚决不去，他说自己没什么事，过一阵子就好了。就这样一拖再拖，竟然一晃就是两年。

这一年大头毕业了，回城里找到了一份好的工作，这下可好，大头总算是走出了山村。大头多次给三毛说，让他别干了，叫他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可三毛就是不听，说是干完今年就回乡下去住。大头硬不过三毛，三毛说一不二，所以只好由着他性子去。

这一天大头正在工作，突然却接到建筑工地的电话，说是三毛昏倒在工地上，昏迷不醒，已经送往了医院。三毛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了医院，医生最后检查说三毛已是脑癌晚期，最多还能活半年。这一刻，犹如晴天霹雳。从那一刻起，大头一步也没离开过病床。

在医院的第二天，三毛醒了。眼睛布满了血丝，神色显得有些迷糊，不过始终面带微笑。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不过我很高兴。”三毛艰难得说道。

“爸！你会没事儿的，不管怎么我也会治好你。”大头眼里滚动着泪水。

“呵呵！没用的，两年前我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这病是治不好的。不过我一直都想看着你能出息，所以我坚持到现在。”

大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对你太过份了，动不动就打你，都是我的不对。不过看你有时不争气的样子，我真是生气。我真是望子成龙心切。”三毛似乎有些内疚。

“爸，你打我是应该的，要是当初你不那样严厉的对我的话，或许我不会有今天。你不是经常说吗？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条下出秀才吗？爸，你做到了。”

“我没能为你做什么，我只是尽了一个家长应该尽到的义务。你有今天，全靠你自己。”

大头哭了，紧紧地依偎在三毛怀里。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他一直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凶悍，最可怕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父亲的慈爱。

“别哭了，明天我就回乡下去。”三毛抚摩着大头的头说道。

“再观察几天回去好吗？要不你就住城里，让我也好好进几天孝道。”

“我一定得回去，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呆，我只是很思念那片养我育我的土地。你不用向我进什么孝道，你自己在城里好好的过就行了。如果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

“那明天我送你回去好吗？”

“行。明天一大早。”三毛说完便转过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大头便陪着父亲回到了乡下，回到那片久违的热土。一进家门，大头便忙着帮三毛收拾着屋子，可三毛却拦住了他。

“你回去吧！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也好让我好好的回忆回忆。对了，当你以后有小孩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望子成龙”，同时也要更加注意你的方法。”三毛说完便走进了房里。

大头不敢再多说什么，眼睛却模糊了。大头看见那根插在墙壁上的竹鞭，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被竹鞭鞭打的时代，不过今生今世大头再也不会被那根竹鞭抽打了。临走的时候，大头偷偷地带上了那根竹鞭。

回去的一路上，大头一直注视着那根竹鞭，他仿佛觉得，竹鞭上写着“望子成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