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是一个特别乖的孩子。辫子从来自己梳,且会在麻花尾上绑上两朵会飞的蝴蝶花;爸妈下地干活去了,我会烧上一壶水,等凉了,用毛巾包着递到爸妈坡头;家里的衣服脏了,我坐在木凳上,用小小的手在偌大的木盆里洗,肥皂花一串串的流,流向阳沟,流向东地儿。而弟弟呢,恰好相反,爸妈不给零花钱了,躺在地上打滚,一个骨碌儿一个骨碌儿,打得那个溜(所以他的身子有些圆);他不爱洗脸,妈妈强摁了他在水盆边,他的泪珠子流得比盆里的水还多,一会儿就把脸冲干了;要是不带他出去玩他想出去,他会大声哭闹,直到把你烦得答应他为止。
所以,在大人们心中,我一向是沉稳的、乖顺的好姐姐,尽管我只比弟弟大三岁;而弟弟呢,一向是花儿猫脸,会在地上打滚要挟人的家伙。
可是某一天,我却利用我的“乖顺”得了一回私利,并让弟弟饱尝了一回重大的说不出的委屈。
那是很热的夏天,空气沉闷似蒸笼,没有一丝风,云朵无精打采地赖在原地,一点儿没有了轻盈的劲头。突然,“卖西瓜喽,卖西瓜喽!”的吆喝声响起,宛如下了一阵声的甘霖。妈妈嘱我:“看着弟弟,我去背几个西瓜!”说完跑出门去了。过一会儿,用麻袋装来了五六个大西瓜,嫩绿的皮,圆圆的脸,颇为可爱。妈妈又往麻袋里装上麦子(那是时候,都是用粮食“换”西瓜的,以斤两算),说:“等一会儿啊,我把麦子称给人家!回来吃。”
我和弟弟乐不可支。弟弟拍着手,眼睛骨碌骨碌盯着绿滚滚的西瓜,“姐,咱们吃个吧!”我的肚子里也有了馋虫,我说:“好!”
我找出砧板,用刀倏一切,红红的瓜瓤就现出来,滚下来几粒瓜籽,还有几粒粘在刀上。弟弟捧起一块,舌头一舔,“真好吃!”我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弟弟吃了两块。他再吃,我就不让了,本就一个瓜,你小小的肚子盛得下吗?弟弟歪在一边,流口水的看我把剩余的瓜一个个吞下肚去,一忽只剩了一堆的瓜皮。
一会儿,妈妈回来了,颇为惊讶:“呀!谁吃了这么多的瓜!”在爸爸未回来或未经过她的同意前,我们是没有资格享用瓜果的。弟弟说:“我吃了两块。”我说:“我吃了两块,弟弟把剩余的全吃了!”妈妈看看弟弟嘴角的西瓜残汁,生气地拿起瓜皮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个淘气的孩子,一点都不懂得谦让,糟践东西!”弟弟哇地哭起来,手指着我:“姐姐吃的,姐姐吃的。”边跺脚。我一看势头不妙,这次搞大了,搞不好要挨妈妈的板钉了,我说:“弟弟吃的,他吃完一块又一块,我说要给妈妈留几块,可他太馋了!”弟弟哭得更凶了,眼泪子刷啦刷啦往下掉,“妈,我去萍萍家玩会儿。”我借机溜出。
我一直想着弟弟会不会把我“供”出,谅他也不敢,谅妈妈也不会相信他的话!萍萍邀我跳皮筋,我愉快地答应了。这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晚上,我蹑蹑地跑回家,妈妈见了我:“星星打了一下午的滚。”我看看弟弟,他的眼哭成了一双桃儿,想必还蓄着不少的泪,屁股上已挨了几道红手印,崭新的衣服在地上滚来滚去裹成了黄色。
弟弟的委屈大啊,我想。
爸爸回来了,他坚持也认为是弟弟自己吃了大半个西瓜,并说他的肚肚好大,今后是不会吃亏的主儿。
时光这么悄悄溜过,弟弟长大了。我不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再去撩拨他;他个头比我高了,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让他服从我一握拳的恐吓。他不听我的了。奶奶说,男孩子,长得真快。
又过几年,弟弟就长成大个儿了,超出我一头。弟弟说:“那次就是你吃了大半个西瓜!还赖我。”我嘻嘻的笑。
可是,弟弟的脾气也改了,变得稳重、操心。在ta我俩一起租房子住,每天下了课他乖乖地打扫卫生,出去时,看看门窗关好了没有;我到车站,他飞快地去接我,驮过一箱一箱的行李;看着他往女朋友碗里不住地夹菜,我心头掠过一阵阵的嫉妒和酸楚——弟弟变成别人的了。
而我,却由原来的乖乖女形象变得“调皮”、“顽劣”,虽还保留了温柔乖巧的模样,内心却还常常折一只小船,装上几块石子运到落溪的街心;却还常常回家时在秋收的东坡里扑蚂蚱;猫在爸爸的背后猛地咋呼一声,吓他老人家一跳。
我的乖乖女的形象和弟弟的顽小子的形象发生了根本性的置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弟弟“吃西瓜”的委屈造成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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