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单位往右拐,是一个半圆的青草坪,坪沿是光洁的理石面,因为单位前有个较阔气的“小广场”,此时五点半,理石沿上便聚集了各色人。有抱小孩的妇女,有牵狗的少妇,更多的是胡子拉碴的老人;甚或还有干完活计的建筑工,着邋遢的蓝色服,衣上沾了石灰点,一手斜支在理石上,支撑着大半个身子。
草坪再向右是宽阔的大马路,此刻,我在等车,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的人们,间或余光瞄过渐喧的草坪,而心里不禁微微咒骂:人太多车也挤,现世的日子够不好过!
车子一辆一辆,因为是换班时间,出租车多不停,打着空灯从我面前经过,掠起一阵洒满尾气的风。
我掩鼻。
忽然,我听到左边响亮的一声:“一路顺风哈!”我转过身,是一个老头,在大声对两个兄弟说话。那两“兄弟”笑着点头,大声回敬:“谢谢!”看得出彼此是熟人了。而再看那两兄弟,却着实令人吃惊。酷似的脸庞,不同的是苦难。左边一个双腿截了,空空的裤管在自制的铁皮椅上磨拉着,双手紧抓胸前的铁背——他的身高屈成那么低。他身子强力左扭,铁皮椅就迈出了左脚,右扭,就迈出了右脚,这样来回移动,就算走完一小步了。他的哥哥(看脸面)头发蓬松,眼神坚毅,只有一米五左右,右手拿了一袋干银耳,对老者的微笑尚未褪去,映得脸盘有些红。
兄弟两个就这样搀着、搀着,走入我的视线。
我的心不禁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自惭。也替身旁往来穿梭的贵妇们自惭,那牵着京叭狗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响,那情侣热切搂抱又倏尔打骂的,那提包匆匆西装革履的……
尽管这两兄弟谁都没有捏着一只残破的碗,谁都没有露出一丝乞怜的眼神。
或许那老者善意的一句祝福就足够了。
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同情、怜悯。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并且相信生活终会美好。你听那老者的“一路顺风”,他们不正是要赶往生活的前方去吗?
忽而想到了林清玄先生一篇文章描写的:等红绿灯的时候,经常遇到怀抱鲜花的小贩,“买花吗?一元钱一枝。”有的人摇摇头,有的人很快关上了车窗。林清玄在询问后发现,买小贩花最多的,还是那些出租司机。因为他们最懂得生活的艰辛,因而很自然的,便摸出一元钱来,接过一束犹带露珠的清香的鲜花。
花是美的,生活是苦的,可人生总有一种善良的愿望,在种种希冀破灭之后,犹能微笑地面对,不会因为生活的拮据丧失了高贵的自尊,不会因了袭来的灾难放弃了做人的底线。他们执着,他们坚韧,虽然每天匆匆行在路上,摇着一把卑贱的鲜花,提着一袋干瘪的银耳。他们的眼睛,与时下一些谄媚而富有的眼睛有所不同。
人太“高贵”了,往往听不到生命真正的歌谣,远离纯真的乡土了,往往失却了一片真正灿耀的天空。丢掉一些美,得到一些自以为是的美,丧失一些品格,得到高高的权位,取取舍舍,竟似有了那么明确的分界线。
世界上,有的珠子散落了,会再串起来,而有的,则永远不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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