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藏在夹克衫里来的。两天的淅沥结束，西来的风已凉了起来，压抑很久的天也一下高远了许多。早晨已不自觉换下穿了一个夏天的体恤。

等到周末，从早市搬回一盆含苞的菊，守着一杯金黄的茶，晒一身正午的秋阳，那秋意就不知不觉地浸润了你的肺腑，浓浓的，已将你整个的包围起来了。

在阳光里驻留，触摸和煦的诱惑。全身沉浸在秋的怀抱，安谧、淡泊、陶醉。秋风吹落了的一片树叶，在远处飘飞跌宕，似乎在引领你，走向秋天的原野。

闭上眼，你已经走在了秋的深处。还是这一片秋阳、遍地黄花、漫天归燕。还是那简陋淳朴的村落、依稀可见的远山。那漫卷花蕊的野花，不知道已经更迭了多少岁月？那在花丛中游弋的家狗，该是当年的第几代子孙？一切仿佛还是昨天，一切依然昨日的悠然。

也许就在此刻这秋的深处，正有一隐世高人，正修剪一片参差的篱笆，侍弄几株高矮的秋菊，遥望着你现在正在遥望着的那片远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于是，世界在这一时刻获得了永恒，生命在这一瞬间变得更灵动，灵魂在这一刹那得到了提升。悲凉的秋，也不再只有萧瑟，而自有了一种不可言传的妙谛。

隐士似仙，女子如花。只这菊、这秋的疏野淡泊、独标傲世、顽强清高，又该有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相配呢?　

东篱把酒，暗香盈袖。帘卷西风，人比黄花。黄昏时节，独自把盏的时刻，那开得极盛的菊，是否是专门用来陪衬这暗香盈袖的孤独与难堪呢？

倒是那辗转尘世的红楼女子，在扶风弱柳的娇弱身躯里，用深藏的叛逆，来不断体验“质本洁来还洁去，不肯污浊陷渠沟”的情怀，似乎更能契合这秋与菊的内在魂魄。

从不肯挤在公园熙攘的人流里，跟着搔首弄姿，装模作样，去硬生生的与那秋黄，做一次强颜欢笑的合影。那样留下的，似乎只能是对菊的侮辱，或是对秋的作践。尽管那里的菊花，花朵硕大，花型娇美，花色艳丽，着实漂亮，可总透着许多人工修饰的痕迹，少了几分秋与菊的精神，与记忆里的相去甚远。

总想找个机会，也像屈子那样“朝饮木兰以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而能做的，只是在疲惫不堪的奔波间隙，在偶来闲暇登高望远的小憩里，去想象记忆的原野上，那曾经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卑微而繁茂，来短暂的找回那种澄明平和的心境。

看尽春夏的热闹，再赏秋菊之优雅。独立于浊世，傲然于山间，屹立于风雪，凛然于人生苍茫之中。那一股清香，冲破红尘。从不需吹捧，绝无从卖弄，更彰显其闲淡与傲然。这不正是一个人勇气的标志吗？

记忆里的秋菊，只有小小的花蕊，淡淡的色彩，完全没有公园里成片的灿烂。只是满山遍野的抛洒着，却也饱含一份秋露中的朝气，晚霜里的精神。很久不见这样的秋，这样的菊了。有时候，只是在心里这样想一下，也能给沧桑的脸，增添一份秋天的饱满，也能让那颗平淡了很久的心，有点砰然的感觉。

回归尘缘，在有山有水的禅境中，修得一身仙风傲骨。在有风有雨的丘壑里，结一间木庐而居。钓山岚，沐清风，与松为邻，以鹤为友，在一幅逸笔水墨里，拈花扫云，对秋高歌。在一片秋日清凉中，以落英酿酒，邀夕阳共饮。累了，醉了，便随着庄周逍遥而去，飘荡在山坡上，袖卷菊香，翅瘾花瓣，身藏秋霜，长梦而去。

然而梦总是要醒来的。隔着一层玻璃，秋阳里那种夏末的温度，把人晒得懒洋洋的，把花晒得静悄悄的。一切都这么富足而圆满，安静而感激。在稀稀疏疏的秋日温馨里，几上雏菊正开。在迷迷糊糊的似梦似醒中，秋风潇洒了一些长卷。于是，满怀的情思，搅起笔墨淋漓，凝结成几行粗陋的方块。

没有音乐，没有电话，甚至没有门铃。身体安静地坐着，很像几上这朵含苞的花，明亮安详。而灵魂，亦如这迎接了千年春去秋来的菊，固守着这一方秋日的清冷，独自暗香。

于木鱼宅

2009-9-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