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城郊跑步，看见路边一株人工栽植的栗树，树的主枝只有茶杯般大小，却是枝叶茂密，硕果累累。蓦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嗅觉，脆脆的，甜甜的，在那些童年的小馋嘴里，若隐若现。我想，故乡那一片栗林，该是到了挂满淡淡秋意的季节了吧。

历经几场秋雨的缠绵，夏天的繁华，似乎在一夜之间瘦成了骷形。一季的躁热，已正在被秋风草草收拾着残局，它挣扎的余热，还包容着疲惫苍老的蝉鸣，象是季节最后苍凉的梦呓。与之恰恰相反，我对秋的思绪，却逐渐茂密起来，就好比是刻意的导演一场盛大仪式，等待某个初恋的情人，一同缱绻在秋的絮语里，浅吟着某些泛黄的思念长句。

于是，纠葛在一杯茶的寂寞里，掠来些许秋风，海阔天空地，想象着一个庞大的季节，在我的秋梦里，该以什么样的色彩，去涂抹秋季的萧瑟？该又以怎么样语言，去描述秋天的往事？好象对童年有诉不完语言，那一片栗子林，也成就了我赖以构思的主题，倘若把童年的秋天雕琢成一首诗，那么母亲就是诗的主人公；栗子则是华丽的词藻；那一片栗林，便就是始终贯穿的魂。

假如没有那片栗子林，童年的秋天定会暗淡几许。

老屋身后的山，眼眸力所能及的那一片，也不知是从什么时侯起，就一直点缀着故乡诗意的风景，特别到了秋天，经过几场秋风的剪绞后，那漫山黄灿灿的一片，远望去象是给山披上金色衣裳，气势磅礴而不失宁静，丝毫不逊色于冬天雪山的壮丽。顺着老屋后那条两尺来宽的小路，脚步一直可蜿蜒纵深至栗林的深处，也可以徒步攀上山顶，与接天的云彩来一个亲密接触。

曾经在那里肆意散播童年的欢笑，放逐童年的脚步踏遍了栗林，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秋天。

那是我印象中见过最豪华、壮观的栗林。那时，曾经心里固执地认为，这富庶一方的栗林，囊括了天下所有的栗树，在后来很长的日子里，也成就了我赖以自豪的理由。每当再次品尝栗子的时侯，都会认为肯定是来自我的家乡。

或许，我就是故乡那年走失的牛犊，以至忘不掉舔舐情深，也总是眷恋家乡某些可口滋味。

当南方的天空，荡过自北国而来的雁阵时，那唱在高空的歌声，便是秋季深处吟咏。此时家乡的栗子，该是散发成熟馨香的季节，也是霜降后收获的喜悦日子，栗子耐不住霜的侵蚀，一个个绽开着笑脸，露出黄褐色的果实，等待我们去采撷。邀上几个小伙伴，带上特制的工具，兴高采烈地一路欢快的歌声飘进栗林里。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餐一顿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皮，便可以卯足了精神，于是会上树的，不怕栗子刺的等等，工序是分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原本宁静的栗子林，倾刻变成为热闹的游乐场，就象一只只野性十足的猴子，搅得栗子林波澜起伏，待到装满整个袋子后才罢收，然后连滚带爬地拖回家。

栗子毛茸茸的外壳，就象刺猬，布满坚硬的刺儿，刺于手上钻心的疼痛，加之栗林里本就荆棘密布，于是脸庞小手常被划下一道道伤痕。望着我淡淡血印，母亲露出一脸的悔意、疼痛，象是痛在她心里，边唠叨着，边擦着我脸上的血迹，并表示下次不再准许我去了。当她解开那一袋栗子，并无意识地剥开一粒品尝时，我想她心里一定甜甜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秋风萧瑟，茂盛的思绪经过发酵，在秋季孕成诱人的醇香，染透了秋叶，醉了秋花……

混迹城市，品尝栗子是习以为常，登上大雅的栗子菜肴，做工考究精致，色泽艳丽，活色生香，只是再也感觉不到童年的味道了，终究成了梦。于是在很多秋天，当秋风扫落叶的时侯，喜欢仰望苍茫的远山，想象着童年的秋天，在落寞中，该以何种姿势坦然地转身；亦或是在我熟悉的乡愁里，该用怎样的韵律，吟唱那老去的童谣。

预谋一场与栗子盛会的计划，在去年秋天回故乡时侯，就已成泡影。那些美丽秋天的章节，不经意间，就被雕刻成如甲骨文组成的故事，真让人难以置信。老屋后山的栗林，历经无数个秋天后，悄然终止了穿行的脚步。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为了搞新农村，砍了卖了。用那片栗林，换来了自来水，光洁的水泥路面，焕然一新的村庄，说实话，很值。拧开自来水，轻轻掬一捧于口，清凉凉的，沁入心脾。

只是，刹那的心怡，转瞬又涩涩的……

秋风轻轻，一片云的影子，邂逅在那片栗林的光坡上，一片暗淡灰褐，相嵌在绵延的山间，宛如一块巨大的疤痕，在惊飞的鸟叫声中，和着秋风里唰唰草响，轻轻的，诉说季节深处的疼痛。

那片栗林自远古而来，人为地死去。她不知吸纳了多少岁月烟尘，悄然屹立于自然的霜雪中，以静默的姿势，充实故乡的灵韵；用奉献的精神殷实着一方水土；而最终在时代的风雨里，淡然逝去。

历史如静静流淌的河水，今天是明天的回忆、是后天的历史，那片栗林也成了历史，却迎来新农村的历史开篇，都成了我故事中浓墨重彩的勾勒。只是，那些童年的秋天，已烙成挥之不去的痕迹，穿行在某些莫名的梦境里，浅浅的，吟唱充满忧郁的呓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