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初秋的微寒直接作用在手臂外裸的肌肤上,我以为身体的温度完全可以与秋寒较劲,淡扫这怯怯挑逗的寒意呢。其实这好象带有孩提的玩味。心情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踟躇往复。秋来了,这就是秋天,抵抗的心理、拒绝的心理还是赶紧撤去吧,谁愿意看着你收起笑意,皱曲着眉。匆忙的奔跑,终于可以放慢步子,放匀呼吸。静定地瞅着窗外静止的风景,明亮的眼里不知何时镀上了一层灰色的烟幕。淡紫色的海面上,潮水轻摇着岸边冰冷的沙砾,行云流水般美妙的音旋里缭绕着几缕玫瑰的芳香。起起伏伏的心情,过滤下来的是类似于离别的愁伤。极尽奢华的完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蜕变成白茫茫的荒瘠的雪地,雪地下埋葬着许久没有饮露的落红,在雪的包藏中仅保持鲜度,而不再喘息。一只野兔在雪地里寻找还未干枯的草。空荡的偌大的城门前坐着一个半百的人,不知道他是守着空城还是等着归人。水蓝色的目光里还会保有几个梦想的片断。站在秋天前,我看到了秋天身后的事。
人性中聚藏着敏感的情感,会让你看到悲凉转身离去时的孤单。悲秋的情绪忽而剧起,沉闷的气流在心脉中挤身涌流,再漫自低徊,只好听凭它肆意地拿你寻欢,心绪变得仓乱不安,秋天晨光并不明朗,远方的风景笼上淡朦胧的云烟,冷绿簇拥的枝头,没有风过时的活力。只有几只灰喜鹊还会在每个早晨时来这里传信。火一般夏天的骄狂曾不可一世,不同样在这种微寒里败下阵来?只能在正午时分,高高地扬起它的旗帜,显现自己还未退却的余潮,转而还得让出它的席位,卷着它的旗帜与铺盖,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如果生下来就注视着死亡,那么每天都不知道会流多少的眼泪,是否可以汇集成滔滔奔流的大河。同时也错过了人生偶遇不可求的机缘。好吧好吧,如果这种张望绝杀了自己的好心情,那就换一种调门。感受一下秋对生命仁慈的爱悯。走在秋天的白桦林里,没准就让忧郁的王子意外地捡到秋天的童话呢。我们需要放松自己,去接受秋天在生命里演绎它新创的故事,欣赏生命在最后的时候是如何鼓足全身的力量,对天长歌。金黄的叶子,闪光的亮甲,风过往云漫游,以及你新加的一件土黄色的外衣。这点寒意让我们觉出节气的节奏。淡淡地思,弱弱地想,雨过的夜晚,透明的玻璃幕墙内灯光明亮,摆放在近前咖喱炒饭的香气,诱惑着你的食欲。秋天不会让你过于激烈地把自己烧成灰烬,而让你漫漫陪着在它童话般史诗般蓝调般的音乐里,品读它为你揭开一页页气势恢宏的新篇,明天与今天并不相同,明天与后天还会更换新的颜色,总之,你就等着不同转变,等着内心的惊喜与悸动,等着收获你梦里辛苦浇灌的园里长出硕大的果实,一起装满你的心仓,准备好御冬的精神食粮,这样,这个冬天也许你不会觉得冷。
看着你犹疑在门前,秋把你尽快地拉到屋外,抖落你身上附着的愁怨,午夜的狂欢就要开始,篝火已经映红了一片天,轻快的音乐唤来了林子里刚想熟睡的鸟儿,准备冬眠的秋虫此时也极度兴奋。妩媚的姑娘换上鲜亮的衣裳,谁是你今晚的舞伴?就看谁的笑靥如花。
我在天台上看到几茎瘦怜怜的花枝,几乎是以同样的笔直的姿态寂静地站立在几近败落的叶间,顶着边缘焦枯的红花与粉花,苦瓜的藤蔓不再延伸,稀落的绿叶中还有一两朵黄色的小花,已经不见蜂儿前来轻薄地调戏。我想给它们以同情的目光,担忧的目光,欣赏的目光,鼓励的目光,但与它们睥睨的目光相会时,却得到一种生命的暗语。原来它们都不曾怆然泣下,一咏三叹,它们只是把生命留给它们短促的瞬间全部收拢到了一起,把血管里所有的血液全部收集到了一起,从而敛聚成红黄粉绿等多种象征它们生命的颜色,掀起生命狂艳的最后的高[chao]。与其默默地老去,与其垂危时跌落,不如选择精彩地燃烧,精彩地站立在大地的依恋中,再精彩的谢幕。我的耳畔此时突然响起了沉浑的声音,那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响,那是最后壮烈的离歌。好象在说,朋友,不要为我难过,我非常的知足,我已经遍尝了人间的爱恨,收获了完满的人生。美丽本来就是从神那里赊来的,生命也一样,终归是要归还的,我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又何来遗憾呢?
走近秋的近前,我看到同样是宇宙间的生命,当生命切换到死亡的临界点时,所表现出的情形完全的相异。有病弱时的哀号,有败丧的哀曲回响,有优雅的舞蹈,有胜利者的鼓乐。生命完成了她净化超脱的过程,即将羽化登仙,修成正果,眼泪是多余的情感付出,送行也不应该选择这种凄怆的情绪。我们需要一种欢欣的感性,庄子说,古之真人,不悦生也不畏死。我想,那不是胆实与气魄,而是已经深刻理解生死转化、灵魂不灭。
从花枝上落下一瓣红,你看它的姿态是多么的优雅,在花枝与地面有限的距离里,它还表现出顾盼神飞,绚丽多彩。自古逢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这是落红的信言。闭上眼睛,想着深秋的那抹红,有时只是一瓣,伴着西天的霞光,有时那是一天一地的落红,纷扬而下。那会是弱水岸的曼珠沙华绯红的花瓣,情给了他无生死的思念,给了他内敛的力量。情无因果,缘定生死,用开一千年、落一千年的慢长等待,只为唤回前世的记忆,实现平生瞬间的交汇。那是潇湘馆里绛珠草对怡红院里通灵宝玉回馈的真情,转世为人只为还情。呕血于绢帕,那染着情血的帕原来并没有在火盆里化为灰烬,而是化作了落红。那是李香君血染侯方域当年所赠的诗扇,花汁点染成的桃花花瓣纷落而下。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落红是血的颜色,是情的颜色。心里交织一片温情,可是目光有些紧张,不敢在秋风里逡巡,搜索熟悉的身影,同样害怕被看似温柔却炽情如火的落红所灼伤。
可爱的夕阳温慈的笑脸,居住在城市里,我只能看到它在楼与楼之间跳来跳去,秋天让它如此的快活。它有时在缝隙处偷偷向我张望,它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意着它调皮的动作,是否好奇地享受它带来的表演,又是否掬捧它温暖的恩意窝在自己的胸口。我有很久没有去闻乡村的味道,没有走到山野田间去品读大自然这部奇书里的精妙。乡村的秋阳会在山头,精心地平铺一地金黄,大方地与坐在地头上的人交流。城市太没有味道了,秋阳才在这时表演愉性的节目。我的情感也拘囿于日常的劳作中的带有不太和谐的情绪。在嘈杂物化的世象面前,我无奈地低头。时光静静地在身边流淌,不能滋润干涸裂伤的地盘。躁动归于平静之后,虽然只有在秋的安静里才能更清晰地看清情爱,品尽其味。但是情感好象还倦缩着身体。秋阳,象一个温厚的老友,它丢下了一件梦的衣裳给我,便西落回家。它终于明白我不是看它,而是等待一瓣有缘的红。
温婉柔情的秋月,安慰天底间每一个失宠的孩子与失望的心灵。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在这个撩人的月光下,尽管你的酒窝不能圆满,可是,你会想到谁?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相思也许可以暂时把你带到另一个地方与某一个人身边,帮你解脱内心的焦灼与困顿,偷尝到人间珍贵的温情。相思里,如果可以偶遇到蓝色的梦境,也许你可以听到钟声,那是一个逃出尘世的他为你一次次敲响思念的钟,一生的路他无法陪你走下去。对着镜子,一声长叹,恨不相逢初嫁时。这钟声是他给你真心的祈福。
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雨湿了秋天,一帘幽梦,十里柔情。走在细雨里,雨丝让心变得清凉舒爽,但还是没能驱散如烟的愁。会否在石桥边,雨巷深处,遇到一个从此值得想念的人。沿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下去,管它心会向哪里漂泊,只让自己的脚步带着自己的心愿,寻找那一瓣流落到异乡的落红。也许她在田园诗派笔下的桃园仙境里呢,也许她在海中心的蓬莱仙岛上呢。借我一点风,让我飞到山之巅去眺望,海的尽头搜索,或者把那片可以让我生命沉醴浸醉的红带来。秋天是童话的故乡,是梦想的天堂,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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