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在东边的林地里玩家家,轰——一声闷雷,一道闪电,老天爷突然变脸了。接着,豆大的雨点啪啦啦敲打下来,落在头上、肩上,有股生生的疼,赶紧扯片梧桐叶,双手擎着做那临时的绿伞,呼——一起跑到就近的屋檐下。
雨串成了帘子,密实不歇,砸出了一个个水花,溅到光着的脚丫上,凉凉的。文文抬起眼,眯成一弯月儿,淌着满满的笑意:“哈,雨停了就可以捉知了猴啦!”
知了猴是蝉若虫的通称,在这一带颇为普遍。每年六月七月,经历三五年地下的蛰伏,便携着小小的心不安分地出动了。雨后、黄昏,都是捏知了猴的好时刻。
雨下了半小时,便捋顺了火爆脾气,变得乖顺且温柔了。我和文文冲进林地,眼睛仔细地扫描,寻找一个个有孔的小洞洞。看到窄窄洞口并有成团泥泥的,千万不要动,那是蚯蚓吃饱了吐出的渣渣,一不小心,就会摸到一条蚯蚓呢,弯弯曲曲的,虽说是益虫,却让人好不瘆怕。
要专寻那些肤色松软的小洞,用小手指轻轻一抠,愈往里愈深、愈宽广,拿细树枝轻轻一戳,耐心地等一两分钟,笨笨的知了猴就顺着攀出来了,或直接往你的手上爬,六只毛茸茸的脚,让你有点痒。
或者,就是在雨后的黄昏,跟大人们到街上纳凉,你拿个手电筒,呼上文文、萍和其他小伙伴,在大人的谈笑声里越走越远。昏黄的手电筒光罩在人家屋前的大树上。仔细留意着,发现一蠕动的黑点,凑近了一看,正是知了猴,在做蜕变前最后的跋涉。你一蹦三丈高,蹑蹑的取下,要是它爬得够高了,你也得攀上树,阻住它的去路,让它乖乖贴伏于你的掌心。总归,它是你的。
得了知了猴,就似得了宝贝。回到家,让其勾在蚊帐上。蚊帐是透明的,皎洁的月光漫进来,你可以清楚看到它慢慢的爬动,你看它动一分、动一分,不知不觉,你的眼皮开始打架,慢慢就沉入了梦乡。
如果逮不到知了猴,那也不打紧。缠着妈妈,像做迎客面似的兜出一块面团,在砧板上来回抟动,反而复之,最后只剩下黏黏的面筋。找来一根废弃的竹竿,挂上铁钩,绕上筋条——想不到蝉儿喜欢吃这个,就和小伙伴往水湾边进发了。
树很高大,多是杨树,一棵挨一棵。正午的阳光穿过叶隙,叶背明晃晃的,眼儿有点花。定定神,喏,一只雄蝉正倨傲地攀在树梢,得意地哼唱夏之欢歌。拿竹竿悄悄地靠近、靠近,——这时,你恍惚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了,着——一下就黏住了高歌的蝉。蝉儿好大意哦,看来凯歌不能总唱,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
如果妈妈正在烧火,就将得来的蝉扔入火里,看火苗一舔,一舔,几分钟的功夫就香透了,是入口的好料①。不舍得时,便捏住蝉的鼓膜,“知了——知了——”嘹亮的蝉音响彻整个小院,隔壁的朋朋知道,我又有新的“收获”了。
年复一年,一夏转一夏,蝉儿嘹亮的歌声陪我度过整个童年。
长大之后始知道,蝉儿,有多么的不易。一只成年的蝉,要在地下蛰居三到五年,甚或十年、十七年,方可换得三两个月的欢歌。秋风轻轻一吹,弱小的蝉就失去了生命,像一片枯零的叶儿,无声地坠入地下,再去等下个五年、十年。
古人认为蝉有禅韵,蝉通“禅”,它的叫声本是在诉说生命的“知了——”但我觉得那是傻叫。人尚不自知,何况“知了”这种小小的昆虫呢。是文人墨客赋予了它太多的厚望。
蝉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一个小小的顽童就可以轻易把它毕生的心力化为泡影。它的存在,处处充满了险机,甚至在它蜕变时,一不小心受到了打搅,那透明的翅便可能不复展开,这只蝉,也将成为终生的残废,不能飞行。
世间万物,恐怕皆是如此吧?有酝酿,有收获,也会有遗憾和残缺。而人生最大的遗憾,我想,莫过于撞入情网——那永远也脱不开的“面筋”。禅或可解一时悲伤,使人清静,但却并非真正解了心事,它只是将人的七情六欲全部摒除了,只留下一副空空行走的躯壳。
蝉,其实你何时能够真正的“知了——”!
注①:那时小,倘是知道蝉儿那么的不易,怎么都不会吃它,现在看见蝉,就觉得它的眼睛在无声的瞪视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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