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娘离开我已快四年了,一直想写点关于娘的文字,或许是因为太伤感,或许是因为太沉重,或许是因为太平凡,或许是因为太悲痛,总是几次提笔,几次搁下,清明节像一股忧郁的情素,又像重重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趔趄,使我长久的跪在异乡的土地上,跪在娘的点点滴滴里……
娘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辞别,是在四月二十四日走的,听爸说,娘走的前一夜,烧了好多水,洗去了自己一生的疲劳,一身的尘土,娘走的那一夜,猫头鹰叫得北风将房上的瓦掀的哗哗大响,雨也一直下到了娘真正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娘这一走,就像天边的流星一闪即逝。等我连滚带爬的奔回老家时,娘已静静的躺在家里的那张竹床上,此刻,我的跪拜,我的哀嚎都变得意义全无,只见娘的双眼依然微微睁开,只是没了往日见到他的儿时的灵动与温情,显得一片茫然,她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向他的儿交代,但为什么就不等他的儿回来就走了呢?娘,过年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儿的房子不再窄小了,等过阵子,我就回来接你和爸一块去小住一些日子的,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娘,儿知道您带着万千牵挂走了,去了一个让儿永远也见不到娘的地方,也给儿留下了一生永远的伤悲和内疚,留给儿的是一生的遗憾和无法偿还的债。
只有哀婉的唢呐声在娘走的那一天诉说着娘一辈子凄婉的宿命,娘的儿对娘的一生也只剩下一些流水般的记忆。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娘一辈子的命好苦。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煤油灯下的缝缝补补是娘一生的缩影。娘也是北方农村中目不识丁的一个,她不会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话,只是盼望她的子女长大能有出息,娘很少去过城里,但对城里人很看重,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娘经常在我耳边唠叨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人家城里人多好,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城里人,给娘买洋糖吃。为了使她的子女们能走出那巴掌大的小村子,娘便开始了她一辈子的起早贪黑的劳作。
一口老井,一盘石磨,一口大锅,还有一头瘦弱的毛驴,是娘一生中最简单又最重要的劳动工具,在我的记忆中,娘一直是在队里的豆腐房劳动的,做豆腐是娘一生的职业,但有一次,娘差一点被挂牌子上街游行,哪个时候,家里的粮食一直不够我们这些疯长的子女们吃,到娘的豆腐房吃大锅底上“鲜美”的锅巴,是我们子女那年月最大的幸福,但贪婪的我,锅巴吃久了,就嘴谗那鲜嫩的豆花,有一次吵着要娘给我吃,无论娘说被人看见后果多么可怕,我还是不肯,后来,娘还是被我的眼泪征服了,就给我偷了一碗,正当我津津有味的吃着的时候,被队里的会计给撞见了,娘便成了用队里的豆腐喂她的儿的贼,或许因为娘的手艺好,只知道,后来以我们子女不得跨入队里的豆腐房一步为条件,娘又留在了队里的豆腐房,陪娘度日的永远是那一口老井,一盘石磨,一口大锅,还有那一头瘦弱的毛驴……
娘为了不耽误我们子女上学吃饭的时间,总是深夜两三点就去做豆腐,赶我们放学前回来把饭做好,我们上学走后,娘不是为我们缝衣服,就是为我们纳鞋子,我们姐弟的年龄间隔都不是太大,又都是疯长的年龄,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都特别的费,无论娘多么的勤快,劳作,日子总是过的紧巴巴的,记得村里已经通上了电灯了,但娘依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儿纳鞋底。白衬衣,蓝裤子,白色运动鞋,是我们哪个时候“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统一服装,娘的儿那一年要参加学校的演出,娘也把哪个“六一”看得格外的重要,但家里真的没有钱给他的儿买表演要穿的衣服,她的儿被取消了演出的资格,那一年“六一”娘病倒了,我记得娘病得很重,躺在家里的土炕上一直在说胡话,这是我记得的娘一辈子仅有的一次很严重的病。
姐弟几个虽然都很听娘的话,但因我读书较好,因此,娘一直最疼我。娘对她的 子女最大的奢望就是做城里人,而我是她最大的寄托。但高考的第一年,我名落孙山,娘的梦似乎破碎了,看到娘一脸无奈的样子,我的心好痛。快开学了,我试探着对娘说:让我再复读一年好吗?娘没有犹豫,对我说道:“别说一年,就是十年八年,只要你愿意,娘再苦再累也愿意”。我知道不能再让娘心碎,在复读的这一年,我也格外的努力和用功,终于圆了娘的梦。
我以为,从此娘不用再两三点就起床干活,娘不用再在昏暗的灯下缝缝补补,娘不用再啃黑面馒头,但直到我真正的成了城里人,在城里工作了,娘依然还在辛劳的劳作着,在我参加工作的那年国庆,正是家里的农忙时节,我想应帮娘回家做点事,一进家门,看见堆了一院子的玉米。这时娘,正在灶台前吃饭,我说:娘,为什麽不等我回来再搬。她说:节气不饶人,等着种麦子哩。她急忙说,你先歇会儿,等娘给你做饭吃,我走进厨房,看到娘碗里的饭,一时竟然呆住了,当城市的人在大讲营养结构如何搭配时,我娘的碗里依然盛的是用麸皮做的饭,我为我娘的日子流下了长长的眼泪……
在城里工作后,一直因为住房困难,娘也一直没看到她的儿的城市住过,我也叫过几次,娘不是因为家里忙,走不开,就是因为我的住处不方便,都推了,娘说:等将来你们有了房,我一定要去,好好住上一阵子,就是儿有了房的那一年。她一直把我送到了返城的公共车上,一路上还对我说:等过年的时候,娘去看看你的新房子,但为什麽就匆匆地走了呢?娘,为什麽要你走的那样的匆忙,要走的那样的让儿撕心:娘,儿知道你一辈子都很要强,从来都不想连累别人,因此,也没有给你的儿一次真正做儿的机会。好多次,站在娘想要来的儿的房间的阳台上,只有以泪洗面,多少次望着娘从未涉足城市的天空,心里只有一片茫然。人生在世,为什麽娘也只能做一次?儿也只能做一次呢?为什麽要给娘一个未了的心愿?要给儿一个永远的遗憾?
唢呐一直在断断续续的鼓噪着。
踏着这断肠的唢呐声,走到了娘的墓地,长久的跪在这个刚刚翻作过的新土坑前,空旷的四周显得十分落寞,只有雨水从苹果树叶上滚落下来的声音。我想,这不是娘的眼泪又是什麽?这是娘一手栽下的果树,是这些幼小的果树舍不得娘的离去?还是娘有想不透的心事?只看到所有的树叶都在掉泪……
青山不语,吾娘不再
这清明的风,不时地从我的心头掠过,仿佛把我的心要扯成娘的坟头那随风哗哗作响的白纸条,也依稀看到,吾娘坟头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曳。身在南国的我跪在这异乡的泥土上,方才知道,这清明原来是一笔沉重的债。
呜呼,清明,我想念我娘。
今日游子,浪迹天涯,原来是在追寻娘在梦中托付我的那缕清风,循循南下却失去了她的踪迹……娘啊!她是否真在南国之巅?儿寻觅好苦,筋疲力尽,而今已是空乏一身,愧对吾娘:娘啊!她是否化云化雨?渗入地下与娘相融代儿尽孝惩儿于烈日炎炎之下,是为将儿魂牵故里?
清明,我想我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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