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米
小时候,常去青纱帐里藏猫猫,我们会偷偷把玉米穗的一层层青皮剥开,啃食一顿正灌浆的玉米籽粒,以平抚饥肠的抗议。我们获得能量后便更欢实,吸取营养后便更智慧,如一尾鱼游荡于绿海。接下来的日子里,挤满了煮玉米、烧玉米------ 母亲还能把嫩玉米磨成浆,加一些菜叶,做成糊糊儿;或把嫩玉米碾碎,拌些葱花,贴成大饼子。那感觉就一个字“香”
当长大后,有了思维和烦恼,我会经常在响晴的午后躲在玉米地里发呆,看花粉自天穗上飘摇而下,在阳光中舞蹈,最后,他们禁不住美丽的诱惑,坠入了用七彩丝线编织的陷阱,那段时光,青纱帐里到处都发生着爱情。
一万颗玉米中,多数被粉碎做成饲料,让动物们深刻领会了,变成了肉蛋奶,肉蛋奶又让人领会理解了,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再去种玉米。而一万颗玉米中,可能只有一颗能幸运地成为种子去繁育后代。春天,农民赶着牛马在田野上走,犁铧象拉链把土地拉开又合上,那幸运的玉米就悄悄成行成列的潜伏在泥土中。春光用大手轻抚,小雨不停的滋润,布谷鸟不断的催促,玉米们怯生生的探出了脑袋。单株看,像刚出生的婴儿般丑,然而因成行成列又很壮观。他们沐着春雨长大,大大方方的招展着春风。你站在田野上,像来到一个幼儿园,无数穿着统一服装的孩子在舞蹈,在站军姿,给你一种震撼的美。
雨季到了,玉米从小喇叭口期向大喇叭口期转型,好比小学生变成了中学生,开始变得忙碌。看他们排成方阵齐刷刷生长,你会产生一种畏惧感,仿佛那是一帮十七八岁的孩子在集体用餐。因食物的不足,食物的优劣,他们群体性、地域性的高矮不同、颜色有别,让你突然想起了中国式的教育。把那黝黑铮亮的田块看做城市,那面黄饥廋、窥视春风、挣扎向上的一块便是乡村了。
农民——玉米的监护人,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顾七月的酷暑,任古铜色的脊背在玉米叶间跳跃,用汗水哺育着他们。玉米们不在青涩,他们头顶天穗,腰缠彩樱,脸凝妩媚,神情庄重,脚底的气生根吱吱作响。仿佛无数怀抱婴儿的少妇,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育婴比赛。农民常常在清晨或傍晚坐在地头,听玉米拔节的声音,去思考一些问题,常因春天能做却没做的一些事情而后悔,对不起玉米们。又时时为眼前喜人的长势感到欢欣,认为玉米们对得起自己。一直这样望着、望着,玉米怀里的婴儿丰满硕大——然而,突然间粗壮葱绿的玉米开始失绿枯萎,变得和黄土地一个模样,因不堪婴儿的重负,满足的一根根在秋风中折断。
秋天到了,,,又是那些兴奋地马们,把玉米的后代接回家,而那些曾经的玉米,在庆祝秋天的喇叭声中,好像被遗忘了,他们艰难的在秋风中站着,把田野布置成了一所老年大学。其实他们并没有被遗忘,当冬天要来的时候,他们也被接回家,一捆捆相互依偎在墙边晒太阳——
有一次我回家,站在村边看陆陆续续升起的炊烟,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那一年母亲去世了,我们兄第六人站在殡仪馆院里,看大烟筒上正飘走一缕白烟,我们谁也没说话,但心里肯定都想了很多。
父母的一生多像一株玉米,浑身闪耀着四季的色彩,带我们跋涉在广袤的原野,儿女们由青涩而变得金黄,他们却悄然飘走。儿女们继承了他们的基因,汹涌庞大的根系深扎过层层泥泞的日子,一年年,让饱满,香甜,温暖,踏实如大河一样不停的流淌————
-全文完-
▷ 进入边城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