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时传来孩子们嬉笑玩耍的嘈杂声。下课了,操场是孩子们的天地。
我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托着腮静静地,似乎在思考什么,然而,大脑里却空空的,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外桃源。可能,连日来太疲惫了吧,很多事需要整理,却又一股脑地挤在一块,不如索性什么也不去想。而心灵最深处的,是故意的逃避,不敢、不能去触摸——那最深切的痛。
“小艳——”我被这亲切而又熟悉的叫声唤醒。啊!爸爸!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好久,好久,都不知道有多久了。怎么会是您?我飞奔出办公室,“爸爸,您怎么走到这来了?”爸爸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是一下子能让人看到心底的那种,可见他今日有多么开心。他手里还拄着那根生病后买的拐杖,拐杖柄系着一个绳套,套在手腕上,以免滑掉。那布条结成的绳套,都已经磨得油光光了。爸爸微微发胖的身体,自患病以来,由于运动不多,就这样的。“我是从家里一直走到这里的,让你看看我走得多好,能走这么远了!”我错愕地睁大双眼,“啊!您自己走来的呀!”
记得,自从父亲患了脑血栓,就再也没有走出过家门。有一次,我搀扶着他,执意领他到外面锻炼,可他有些不听使唤的左腿,到了门外,说什么也迈不出一步,连抬都抬不起,像坠了个铅砣。而且,父亲脸涨得通红。我扶着他的双手,感觉到他全身在剧烈地颤抖。就这样,父亲没有迈出那个铁门一步。也许,父亲太爱面子,怕别人看到他窘迫病残的样子吧。
父亲年轻的时候,一直是很英俊帅气的。妈妈一直保存着一张他穿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父亲眉清目秀,意气风发。听妈妈讲,在那时——还比较传统的50年代,父亲就自由恋爱呢!爸爸的罗曼史呀,妈妈总是絮叨个没完,和这个在田间浇水时不见了,和那个偷偷在晚上约会了,等等等等。然而,疾病,彻底地摧毁了父亲的意志。患病后,我家的院子里就多了一排长长的铁栏杆,爸爸始终在家中扶着栏杆走动,说什么也不再出家门。我能理解父亲,但又多么希望他能走出心灵的桎梏呀!可,都以失败告终。而今天,父亲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呢?那么神采飞扬,竟然来到了我的学校。
我高兴的几乎流下泪来,“爸爸,走这么远,一定累了吧,我送您回去吧?”爸爸微微渗出汗珠的脸上,依然是淳朴慈祥的笑,也是我一生记忆最深的永远微笑的父亲。“好吧,你把我扶回去吧。”我笑了,双手搀住父亲的左臂。只有我最懂父亲的心,他呀,最愿意我扶着他锻炼,最愿意我给他洗头、刷牙。只要我一回娘家,父亲就张罗着要洗头,即使昨天刚刚洗过也要洗。我的手滑过父亲的脸,父亲的胡茬,轻轻地揉他的耳朵,他就闭着眼睛很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是的,父亲愿意女儿来侍候他,女儿更愿意亲爱的父亲能痊愈,能快乐。
我扶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出了熙攘的校园,父亲的脚步也显得有些沉重。可能,他真的走累了。可能,见到了女儿,炫耀了自己的本事后,那股精神头也没了。他的身体渐渐地几乎都倚到了我身上,爸爸,您歇息吧,小时候,我倚在您的背上、怀中,您是我最坚实的臂膀,您就是一座大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和所有的艰辛,从没喊过累,叫过苦,嘴角永远是对儿女慈祥的笑。而今,女儿愿承起您破碎的自信的自尊,陪你走在这长长的街巷。女儿的脸和汗珠都是微笑的,为您的勇气而开怀。我就这样承载着父亲三分之二的身体,走向回家的路。
父亲好像要睡着了,我呼唤着:“爸爸,爸爸,您不能睡,您看,路人在对您鼓励地笑,您一定要挺直腰。”“爸爸,爸爸!您不可以睡,女儿不让您睡,女儿要你看着我,您那宽厚的眼神,慈祥的笑。”“爸爸,您不要睡去,好吗?马上到家门口了。”父亲真的睁开双眼冲我笑着,我吃力地几乎是拖着父亲,终于进了家门。母亲奔出来,喊弟弟:“快点!怎么不帮帮你姐姐?快来,把你爸爸扶进去——”
喊声戛然而止,父亲终归没有睡去......我从梦中豁然醒来,好累,好累,泪水就在枕边滚落。那校园,似乎就是我小时候就读的那所平顶砖房的新民小学,那条路,似乎就是小时候常走的那条村路。
父亲,我又一次在梦中清晰地见到你!并且,是第一次见到坚强的你,走出自我的你!你在我的梦中、我的心中永远没有离去。您的微笑是善良、乐观与豁达,我一生的财富。而您,踟蹰在家院的脚步,是我不解的伤痛。生活的重重困苦与磨难并没有把您击倒,反而更激发您一个一个去攀越战胜。而病魔却使您从此关进心囚,无法自拔,无法重拾勇敢。当儿女都成家立业、美满幸福,当您的期盼都如愿实现,您却用病患与死亡完成了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轻!
又见父亲,思念无尽。父亲,您的微笑,伴我达观宽仁地去做真实的自己。而女儿,更希望您在天堂再续坚强,不再有任何心灵羁绊。那么,如果有来生,您来做我的孩子吧,好不?让女儿来回报您无微不至的疼爱!
想您,想您,一直,一直地想您,我亲爱的父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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